人说,名人说,伟人说:「无爱不能活,也不算活。」可眼见周围那麽多人在无爱中活着,无情爱,靠姐妹之爱,靠朋友之爱或靠从别人的丈夫和老婆那偷点爱,甚至靠每晚追看电视连续剧,维系生活中的活着,让日时一天天流走。这流走的时日即缓又急,瞬势而去,捉及不得,却也是空耗。到不惑之年,终心境归於平息,凡事不惊,漠然待世,爱人爱也罢,姐妹爱也罢,朋友爱也罢。不爱也罢,那偷来的情能留也罢,不留也罢。
迪波的脸不能说漂亮,好像也不能说雅致,就是那种特生动的,她的眼波流转,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迪波头发很长,烫着碎波纹,还有几绺染成金色。平时总是看似随意地松松地挽在脑後,从後面看一蓬头发特别有一股女人的风韵,她喜欢穿小靴子、长裙、彩色短款毛衣,冬天换来换去,都是羊绒大衣。走到哪儿都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深色大皮背包。看见她你就会猜想,这个生动的女人。在感情上一定也会有很多生动的故事吧?可迪波说,她没有任何故事,因为她离婚了,而且是丈夫抛弃了她。
哭着哭着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蒋哲!你混蛋!」
我离婚有6年了,现在和我女儿过,女儿上学校住,每周末回来。说起来,真不可思议。我所有的朋友对我离婚都百思不解,他们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体面的工作,衣着上有不俗的品位,生活讲究调情,既可以成为男人社交上的招牌,又可以成为不需要任何负担的家人。似乎像我这样有品位、有独立个性、有知识、独立的女人,被人抛弃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也是,当年我在大学,我前夫蒋哲也是我们班的。他当年追我的那股疯狂劲,到现在还是我们班聚会时的谈资,你看我现在染了一身文化圈里女人的那种不管不顾的恶习。其实,在大学里,我是个冷美人,挺淑女的,我前夫说,追我那叫一个费劲。给我二百多暗示都看不出来,急啊!因为难追,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後来我们是怎麽挑明的,好像已经到了大四,人心惶惶的大家都忙着联系单位,不过那时还由学校分配,找工作也不像现在大学生那麽难。蒋哲属於那种蔫蔫的,喜欢也不说,默默守护你那种。比如上学这几年,我只要去图书馆,蒋哲准去,老是坐在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动不动就定在那一往情深地看着我,弄得我特烦,那时没少给他冷眼,有时还当众给他一个冷眼或几句损话,他也不反驳,还是那股劲。後来,我也就习惯了。蒋哲这几年在大学里一直默默追求我,不声不响,但不管他为我做什麽事总能让我感觉到。其实对他那份痴情我心里早认可了,就是恨他老这麽肉乎乎的,心里有爱不明说,就是因为这粘乎劲,害我对他老有股无名火,我损他,给他冷眼,让他当众出丑,就是想激激他,别老这麽迂回来迂回去的,正面攻打,一次就行。可我怎麽好意思说出口呀,我就这麽看他像瞎子摸像似的在瞎忙乎。
终於有一天,我去图书馆查资料,发现那天他不在,心里有点失落,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在那儿出来进去地假装忙着查什麽东西,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旁边的空座位,就在这时,蒋哲进来了,听着动静挺大,不像往常那种悄无动静的。我自然做出一副根本没注意他的样子,低着头在那儿胡乱翻着眼前几本书。後来,我发现我桌子前,好像站了一个人。抬眼一看是蒋哲,那天他好像刚喝了酒,脸红红的,第一次这麽放肆地看着我,我赶紧看了看周围,好在大厅里的人好像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我们,我就回过头,没好气地说:「干吗?」蒋哲很突然地提住我的胳膊,然後把我几乎提起来,说:「走,出去!」我挣扎了两下,他提得更紧,我是被他连拉带拖地拎出图书阅览室。然後我就被顶在走廊的墙角,蒋哲抵住我说:「和我恋爱!」我甩掉他的手,揉着自己的胳膊说:「什麽嘛!你弄疼我了!」他又说了一句:「和我恋爱!」
我心里一阵激动,心想这个大肉头,正面总攻终於开始了,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隐约在他身後,我听见一阵憋不住的乱笑,还有几个男生从墙角那头探头探脑的。其中,有个男生好像在挤挤搡搡中被人推出来了,那男生迅速地缩回去,然後又是一阵被憋得乱七八糟的笑。顿时我的无名火就顶住了胸膛,什麽正面总攻,显然这个喝多了的家伙和那帮男生打了什麽赌,我冲着他脸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道:「混蛋!」然後把他猛地推了一把,他有点无力地跌坐在走廊对面的墙跟儿,头垂了下去。我跑回宿舍一头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蒋哲,你混蛋!」
我知道,我爱上他了,尽管求爱的场面弄得那麽可笑。後来我也知道了,那天他们八个男生一起喝酒,喝到最後,大家的话题自然也就集中在女人身上。後来我们班有一个男生祝骏就损蒋哲说他是天下第一号的傻瓜加窝囊废,根本不会追女人,这辈子只能打光棍,还说要是换了他,像我这样的女人,一次便可拿下等等,後来,他们就起哄。赌今天要是蒋哲向我表白了,他们每人输50块,蒋哲大概那天觉得他太没面子了,再加上喝了不少酒,酒壮人胆就这麽带着那帮男生去了图书阅览室,然後,就是我前面讲的那一幕。
毕业以後,我嫁给了蒋哲,後来就有了我们女儿琴琴,蒋哲不善表达,但是,他在家里会做很多事,那时我去了一家出版社,他去的是一家画报社,但大家都是当编辑。那几年,出版业正在受个体书商的冲击,各出版社处於转型期,开始关注市场,也制定了一些奖励措施。我那时候,一直琢磨着抓一本畅销书。我每天看很多报纸杂志,想从那里找到出版线索。
终於有一天,我在一张报纸上看过一个「文革」期间大红大紫的人物,因为被当时的「四人帮」重用,「四人帮」倒台之後,他一直处於被审查状态,现在刚刚恢复自由身,找到一个小单位,准备过平常人的生活,我当时就一动心,一个在政治巅峰中大红大紫,当年叱吒风云的人物,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到了晚年还要忍受寂寞和现时社会的冷落以及生活拮据,这种大起大落的人生命运,如果能写出来,以他「文革」期间在社会上的知名度,和他现在现况,都有可能成为市场上的最好卖点,这种书肯定畅销,我立刻和这家报纸联系,找到采访记者,要到这位昔日红色人物的地址。
第二天就直奔他家,没想到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女人在里面答话。但并不开门,我只好隔着门说明来意,里面的女人说我们现在已经是普通劳动者了,不想再成为公众人物,不想接受采访。上次那篇报道已经招来不少麻烦,以後不想再和媒体打交道了。我说我不是媒体,咱们还是面谈一下比较好。里面的女人停了一会儿然後说:「算了吧!对不起了,我们实在不想再在社会上露面了。而且他身体现在也不太好。对不起了,抱歉,请理解!」她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就不好再说什麽了,可是这麽好的选题我实在不想放弃。
我就坐在她家门上等,看看他们会不会出来。结果一直等到晚上9点,他们也没出来,我回到家。又饿又冷,蒋哲和孩子已经吃完了饭,他正在和孩子讨论数学题,我进来,蒋哲说饭在厨房,然後就到厨房给我热饭。我放下书包,一边吃饭一边想着怎麽再说服那位红色人物。蒋哲在饭桌旁坐了一会儿,看我不抬眼只管吃,也不理他,我听着他好像叹了一口气就回孩子的房间。
夜里,躺在床上,蒋哲跟我说琴琴最近胃不太好,可能学校的饭吃不惯,要不要想想办法。还说昨天去开家长会,老师说琴琴最近数学退步得厉害,要家长抓一抓。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怎麽拿下这个选题。蒋哲说什麽我都不出声。後来蒋哲的手伸进被子里摸我的乳房。每次想跟我做爱,他都不说,就这麽摸来摸去的。就是做爱他也是特小心,老看我眼色的那种。我从小长在一个特传统的家里,对做爱这种事一直没什麽概念,长这麽大就和蒋哲来过,蒋哲老是拿我当女神供着。做起爱来也是小心翼翼的,从来没有什麽出格的举动。我好像也从来没有放肆恣意过我的情绪,两个人就这麽规规矩矩的,所以,社会上出版的那些描写性爱的书里写的女人做爱时的感觉,什麽麻酥酥的,身体发软、发热的啦,好像感觉都不是那麽强烈。蒋哲做什麽动作也是犹犹豫豫,好几次我都觉得在他插入的那一瞬间,直起身子,扶着我的腿,好像特别想打开我的腿,看看自己是怎麽插入的。每次我都觉得这个动作特不雅、特淫荡,拚命扳着腿不让他看,每次他看我这样也就作罢了。
这天晚上,我更是情绪全无,我有点机械地拨开他的手,然後背冲着他翻过身,他好像犹豫了一下,一会儿身子又靠过来,他作符合我的睡姿「之」字形,让全身贴着我的身体。手从我的腋下伸过来,再一次握住我的乳房,并轻轻地揉弄着,下身在我後面蹭来蹭去,我也不动。
一会儿,我问蒋哲:「你说那老家伙会答应出书吗?」蒋哲突然不动了,然後猛地抽出手,向外翻个身,闷闷地说:「不知道!」我转过身,趴在他肩上说:「怎麽嘛!你怎麽那麽不关心我?」蒋哲也不说话,微微向外挡了挡我的手,说:「睡吧!」然後就再也不肯出声。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他们家,终於等到下午4点钟时,他们俩口子才出来,我急忙迎上来,说昨天打扰了,今天只是想来道对不起,我这样一说,他们俩好像倒不好意思了。
後来,还把我请进家门。就这样,以後我也不提出书,就老去他家。帮助他联系工作的事,解决他生活上的不便。那时他们家的地段正赶上拆迁,他住的是私房,「文革」期间算成公房,拆迁时有些政策不好落实。我就帮着找朋友打通关系,最後按他们的要求解决了拆迁补偿方案。後来,还是他们提出来答应出书的。我立刻给他们推荐了一个写手,让他们口述,这写手改编记录成文,说实在的,这可能是我做出版编辑生活中最出彩的一笔。因为这套书出版以後,立刻就上了各地排行榜。我在出版界的名声大振,谁一说起我就说我是做畅销书的。那阵子,我又忙又兴奋,为了促销出版社安排我和那个昔日红色人物,一个省一个省地搞首发式,签字售书。那阵子整个不着家,我就想幸亏有蒋哲,要不然我哪儿能这麽天天往外跑啊!我知道,这本书可以说是我事业上的一个台阶。
迪波说到这儿,表情有点僵。然後站起来,说我再弄点茶,然後就端着壶进了厨房。一会儿,从厨房出来,我看见她两只眼红红的。显然是在厨房里哭过。她有点掩饰地冲我笑笑。说:「喝茶!喝茶!!」
「我不去!让首发式见鬼去吧!」
我为我的书忙东忙西的,每次从外地回来都眉飞色舞和蒋哲说,蒋哲听着也不说话,常常是我自顾自地说一阵,看他没反应。还特生气地吼一声:「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蒋哲就说:「听着呢!你说,你说!」晚上我们睡在床上,我才突然发现,自从上一次我拒绝他,他好像就再没有主动过。我想是不是我不想,他就不敢。他一直是看我的脸色行事的。这种事大概也不例外,我想我别太冷落他了。我就主动去贴他。要是以前,他肯定特别高兴,尽管这种时候不多,可那天他也不转头,伸出手拍拍我的腰说:「休息,休息!」我那时心里还一阵感激,觉得蒋哲真体贴人。
就这样,终於有一次,那次大概是我刚从济南回来,一进家,看他做了一桌子饭,我就洗了手坐过来,拿起筷子就吃,很随意地问了句:「你们吃了吗?」蒋哲半天才答话:「琴琴今天回奶奶家了。」我问:「为什麽?」蒋哲突然特严肃、特郑重地跟我说:「我想离婚!!」我说:「什麽?」他的回答还是那麽郑重,那麽严肃:「我想离婚!」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真没话说,整个人都傻了,我怎麽也想不到蒋哲要跟我离婚,我放下筷子,直直地问他:「你怎麽了,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蒋哲在那一刻真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蒋哲。
他一点不犹豫,很快地反问:「你真觉得过得好好的吗?」然後,他就不容我再说话一口气地说下去:「小波!你很好,可你知道吗?和你一起生活我太累,不是身体累,我成了家,做这些家务,我不怕累,这是结婚的责任,我应该的。我是说心累,结婚这麽多年,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所有的生活,你要怎麽样都要以你为中心。任何时候都要我配合你,好像我做什麽事都是应该的,小波,我老这麽配合你,太累!我知道对这事,你是什麽反应,你有反应还是没反应,我都不在乎了,我就是想离。」
本来第二天,我和书作者还要去四川,我立刻给他们打电话,说这次我不能去了。我们室的关谨立刻就急了,说:「那边的活动都是你自己联系的,你不去,我们去了什麽安排都不摸门,找谁都不知道,那哪儿行啊!」也不知怎麽了,关谨还没说完我就带着哭腔对着电话喊:「我不去!让首发式见鬼去吧!」然後就摔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一片茫然。不知该干什麽,後来就拿出电话本,给祝骏打电话,祝骏也是我们同学,跟蒋哲关系不错。那次在学校鼓动蒋哲向我表白的就是他起的头。祝骏一接电话就说:「蒋哲他说了?」我说:「他什麽也没说,就想跟我离婚。」祝骏在电话那头半天不说话,然後说:「你过来吧!」我就去了,祝骏一说,我才知道。就在我风风火火开发图书市场,找选题时,蒋哲和他们室的小编务秦如芸好上了。那个秦如芸说是编务,其实一开始就是他们室里找来的一个打扫卫生的四川打工妹,只是在这干得特勤快。慢慢的除了打扫卫生还负责点编务工作,而且说是编务,也就是送稿子取稿子一类的活儿。因为他们是画报社,所以编务的主要工作都是画报社的美编在做。那小姑娘没什麽文化,比蒋哲至少小七八岁,据祝骏说也不怎麽漂亮。我一听就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我问祝骏,那女孩不就仗着年龄小吗!
祝骏说:「我们也是多年的老同学了,我跟你说蒋哲还真不是因为看见她年纪小。」
我说:「那他看上她什麽?」
祝骏说:「她热!她骚!她会体贴男人。她让男人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怎麽说,她让他们有自信,男人跟她在一起不累,这些你都没能给他。老实说,一年多以前,蒋哲告诉我这事时,我就特理解他,我一直替他遮着这事。也不是说我有多坏!你别看我说话口无遮拦,可我心不坏,不过在你和蒋哲的婚姻里,我特别同情蒋哲。当年在学校蒋哲真拿你当女神看。和你结婚那天晚上,他跟我说,能追到你是他一生的荣耀。可结了婚就是过日子,锅碗瓢盆的,还整天供女神似的供着你过日子。你那麽冷,那麽清高,家里的琐事都不屑一做,那蒋哲是实在累得扛不住了。秦如芸没有什麽文化,有时说出来的话还挺粗俗的,但是,她绝对让男人成为重点,成为中心人物。不瞒你说,蒋哲和我也是这麽多年的铁哥儿们了,他不止一次跟我说,在床上,秦如芸的风骚和热情,让他得到从来没有的满足。」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离开祝骏的,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惨,失魂落魄的,我觉得我整个生活塌了。这一刻,我觉得我做得那本上图书排行榜的畅销书简直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无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