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南洋[足本]-3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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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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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二)

我辞职了。我放弃了我所热爱的那份IT工作,放弃了一份丰厚的待遇。毅然
去燕京园当了一名名副其实的Waiter.

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我的这一决定,王丽几天都不跟我说话。英子知道我是
为她才这样做的,起初,也拒绝接受我。我耐心地给她做工作,并且提出我对燕
京园的全面规划。最后英子终于同意了,于是,我们把燕京园重新布置,更换人
员,调整菜单,并从人性化的理念制定餐馆的规章制度,充分调动起厨师和服务
员的工作积极性。同时,加大宣传力度,开展一系列的促销活动,并与国内来新
加坡的旅行团建立了长期的关系。这样,没过多久,燕京园的生意又火了起来,
而且逐渐走向了稳定。

王丽看我每天挺开心,而且也很辛苦,心也软了。时常为我捏捏脚,捶捶背,
或者全身按摩按摩。有时看著她那体贴的样子,心里很惭愧。我没有给过她过多
的热切,也没有像渴望追求一次繁华那样付出著自己热烈的爱情,但是结婚以来,
却被她淡淡地感染著。从她的眼光,嘴角,到心灵,我从一开始的漠然到慢慢地
让我开始轻轻去吻;让我在看不到她的时候开始牵挂,开始接受,到最后一想到
要和她分开,就感觉自己开始空洞,这种空洞仿佛心被谁一把就掏空,整个人顿
时就什么也没有了。佛家说修千年的缘分才可成夫妻,可共枕眠。原来这千年的
缘分在来临的时候是选择了这样以淡淡去爱的方式走进彼此心田的啊!我就这样
踩著我们千年的缘分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自己。

李军被判刑了,已锒铛入狱,并且挨了4 鞭的鞭刑。

一天,英子和我,还有平儿,我们买了水果和烟去监狱看他。他很平静,说
他甘愿接受法律的制裁。我问他挨鞭的感受,他说,那种痛苦的滋味很难形容,
受鞭刑后一个月内,最感痛苦的是睡觉的时候必需屁股朝天,爬著睡。另外他说,
因为打鞭伤及肌肉,就是结焦后伤痕会形成一条条高低不平的痕迹,而且终身都
得带著,就是最高明的整容师也无能为力。

最后,李军要跟我单独谈话,他说他对不起我和英子,要我照顾好英子,而
且说如果英子提出离婚,他无条件接受。这几鞭把他打醒了。

临告别时,李军看著平儿说,做人还是要厚道点。平儿不住地点头。

从监狱回来,一路上大家都沉默著,英子粲然眺望天空的晓色,深深地吁了
口气,喃喃自语:“往事悠悠,不幸、疮伤、痛苦,就让它像流水一样流走吧。

这不过是我人生历程中的冰山一角。‘我看到她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仿佛是要抹掉内心的伤痕,抹掉一切的疮伤,点滴不留。我发现她那憔悴,疲惫,
消瘦的脸上,淡然一笑,笑容依旧妩媚而矜持。

晚上,燕京园的生意照样红火,当我正在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时,餐馆的电
话机响了,英子接的,之后她说有人找我,我寻思著大概是哪个朋友又要订餐。

我接过电话。

“子昊,我是筱怡。”我顿然一楞“筱怡,怎么打这个电话?”我说。

“打你的手机,你又不接。”

“哦,这里太吵了,没有听见,有事儿吗?”我问她。

“我想告诉你,我也辞职了……”筱怡似乎是用梦呓般的声音说道。

“什么?你干嘛要辞职?”我惊讶。

“我要去澳洲学习,读MBA.”

“什么时候去?我们能见一次吗?我为你送行。”

“我明天就走,不必了。”

“怎么这么快,说走就走啊?”

“其实这所大学早已给我发通知了,我一直在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去吧。”

“那我现在去找你,我请你喝酒。”

“不,太晚了吧,以后还有机会。”

“那我明天去送你,好吗?”

“不用了,我哥他们要送我,你工作那么忙,就别耽误时间了,就这样吧,
到了澳洲,我会发mail给你,好,再见了。”

“再见!”接完筱怡的电话,我迟迟地才把话筒放在电话机上。心里有一种
说不出的滋味。

“有什么事儿吗?”英子正怔怔地看著我,问道。

“哦,没事儿。”我回过神来,“是筱怡,她要去澳洲留学。”

“筱怡这人真的不错。”英子认真地说道。

“对。”我应了一声,便又去忙著招呼客人了。

一直忙到餐馆打佯,厨师和服务员们陆续都回去了,英子在整理帐目,我冲
了一杯咖啡坐下来休息。

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我扭头望去。

“亚东!”我喊了一声。

“肖亚东!”英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站了起来。

“子昊,来帮我一下,我还有行李在外面。”肖亚东面带笑容地说道。

于是,我急忙跑过去,帮他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了进来。

“你怎么又来了?”英子惊奇地问道。

“干嘛,不欢迎啊?”肖亚东开玩笑。

“不欢迎。”英子笑了,只见英子的眉宇之间透著一种令人著迷的成熟和沉
稳俊秀的女人气质。

“那能不欢迎呢?来来,快请坐。喝点什么?”我忙活著。

“给我来点凉的,这儿可真热啊。”肖亚东边说边用手掌当扇子忽煽著。

我给他倒了一杯冰镇的可乐,说:“怎么来也不打一声招呼,我们好去接你
啊。”

“接什么呀,新加坡的交通还是挺方便的。怎么,没打扰你们吧?”

“说哪儿去了?”我说。

“打扰了,怎么著?”英子在肖亚东面前总是很好强的样子。肖亚东也只好
“嘿嘿”地笑著。

“你是来看英子的还是?”我站在一旁问。

“这次来就不走了。”肖亚东喝了几口可乐,仰起脸说道。

“不走了?什么意思?”英子问他。

“这里有间私人语言学校,聘请我来作老师,教华语。所以就不走了。”

“对,我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学中文,华语教师奇缺,尤其是你们这些懂
双语的美国留学生,很多国家都在抢。”我说。

“就你这样儿还能当老师?”英子佯作轻蔑的样子,说道。

“咳,唬老外呗!”肖亚东风趣地答道。

之后,我和英子都哈哈大笑了。


(一一三)

燕京园的业务已经走上持续稳定的轨道,同时,它也成为在新加坡的中国人
解愁聚会的地方。这里有地道的中国饭,有香醇的家乡酒,亲戚来访,朋友生日,
都喜欢到燕京园来。

英子那颗落寞的心也逐渐开朗起来,那苍白的脸也渐渐有些红润,更惊奇的
是自从她来到新加坡,她的胃病从来没有犯过,也许是她比较适合这里这温热的
气候,不像波士顿那么寒冷。

肖亚东,平儿,陈静,王丽他们时常到燕京园来帮忙,虽然每个人都有各人
的心事,但大家在一起,还是相处融洽,欢声笑语。

时光在淡淡的流逝,日子过得忙碌而平和。

又是一个忙碌的晚上,心思细腻的王丽下班后在家准备晚餐,想让我和英子
回家吃饭,因为她曾听英子说过,老在餐馆吃饭,都觉得腻歪了。所以想做点清
淡可口的家常菜,让我们换换胃口。

我和英子从燕京园走出来,天气黑沉沉的,风一阵阵地刮著,马路上到处都
是飘落的树叶。

我开车,英子坐在我的旁边。我们行驶在去我家的路上。

“子昊啊,你这个人还挺有福气,娶了个好太太,把你伺候得像个皇上。”

“呵呵,英子你可真逗。”

“我可没有那种精神,我家里乱的像个猪窝。”

“呵呵,咱们俩呀,都属于那种不会生活的人。”

“是啊,幸好我没有嫁给你。”

这时,我心里一颤,就像有刀子在活生生地戳割。

我沉默片刻,侧头,说:“英子。”

“嗯?”英子直直地望著我。

“亚东他……”我还没说完,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王丽的电话:“子昊
啊,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忽然想起来,现在超市有卖你最喜欢的北京”小二
“了,我现在下楼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马上就回来。

“接完电话,心里很难平静。想起与王丽一起走过的这些岁月。她对我是如
此的真诚。她默默的爱著我,处处关心、体贴、呵护,不问结果,不求回报,不
要承诺。可是,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呢?甚至我都没有真诚的亲口对她说过”我
爱你“三个字。可是,她的爱竟有这么深啊!

似有一团火在我胸中燃烧起来,脑海中不断出现以前我们在一起的场景。虽
然总是那么平淡,但现在我才发觉这种平淡竟是那么真实和宝贵。我一直在自我
悲哀,却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爱情就孕育在这些平凡中。

我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渴望,我爱她,我要她,我应该满足她的愿望:“我
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再过两条马路,从勿落南一个大右转就到了。于是我加足了马力,车子在无
人的马路上风驰电掣。

这时,只见黑压压的夜空有闪光划过,之后一声霹雳巨响,接著就是猝不及
防的狂风骤雨。路灯在雨幕中摇晃,马路变的模糊不清。突然“咚”的一声,一
根很大的树杈砸在挡风玻璃上,英子被惊吓地“唰”地倒在我的身上,车子歪了。

就在这个瞬间,我看到一个正要穿过马路的人影。

骤然,“嘎……”一声刹车的尖锐声响,划破雨幕,车胎紧贴著地面狠狠擦
过,溅起了漫天的水花在车的周围回旋。我惊恐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攥住了方向
盘。隐约看到,前面,夜雨中,缓缓倒下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车窗玻璃上顿时溅起一片腥红,混著雨水一滴滴的流淌,空气里弥漫著一股
浓烈的味道──是“小二”的酒香。

“啊……”


(一一四)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和英子焦灼地守候在急救室的门外。

英子在伤心地流泪,我更是难过地痛不欲生。

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了。医生们疲惫地走了出来。渐渐地,听不真切医生所
说的话。那一刻,我只觉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我看不清楚,我使劲甩头,试图
甩掉那层黑幕,试图甩掉这场魇梦,然而却怎么也甩不掉!我多希望刚才的种种
只是一场梦……

我挣扎著,不让自己倒下去,努力控制著自己,忍著悲痛,忍著呼之欲泄的
泪水,五脏六腑好象在撕扯,仿佛这世界就要毁灭……

王丽从急救室里被推了出来,我扑上去,只见她的头部脸部几乎全被白色的
纱布包上了。只露著紧闭的眼睛,我想叫她,我想抱她,但都被护士给挡开了。

无限的悔恨在疯狂地噬咬著我的心,那种钻入骨髓的痛楚让我无处发泄,泪
水开始流淌,而且无法停止。

病房里,王丽一直是昏迷不醒,我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我紧握著她那苍白
无力的手,渴望著她快点醒过来。

王丽的气息微弱地似在空中飘荡,撕心裂肺的悔恨让我近乎要彻底崩溃。冰
凉透骨的寂暗里,我只有无止无尽的悲伤。

陈静、肖亚东、平儿以及王丽的同事闻讯后都赶来了,无不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终于看到王丽的嘴角在微微抽搐,我急忙将脸凑过
去。

“子……子昊……”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

“我在这儿。”

“我的‘小二’呢?”

“我喝了,很好喝。”我潸然泪下。

“哎哟,好痛……这是哪儿?”王丽似乎有些清醒。

“这是医院……”我浑身在颤抖。

“我,我要回家,我还有,还有很,很多事……”王丽说话很艰难。

“听我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喔?”

“子…子昊,我,我们,我们的,结婚…照……

“听到这里,我像被电击了一般,心在抽搐,我看著王丽那微微颤抖的双唇,
急言道:”等你好了,我们马上就照。“

王丽醒了,真的醒了。眼睛看著我,她艰难地伸手,但抬不起来,我双手攥
著她的胳膊,她无力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抚摸,抹著我脸颊上的泪水。

“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做饭了,我……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不,不会的,不要放弃,不要……”我哽咽。只见两行清泪从王丽的双眸
中轻轻滑下,掠过苍白无血的面颊,滴落在我和她紧紧相握的那双手上……

“陈,陈静。”王丽虚弱的声音。

我急忙把陈静叫了过来,陈静握著王丽的手,眼眶里满含著泪水,将耳朵凑
到王丽的嘴边,“我在这儿。”

“帮,帮我,帮我照顾,照顾子……昊。”王丽的声气极其微弱。

陈静流著泪,轻点了一下头。

我别过头,凝噎无语,不敢再看那潭凝聚伤感雾气的眼眸,那种剜心之痛倾
刻之间便肆意袭来,灵魂深处倏忽间被咬噬得支离破碎,太悲凉,太惨痛。我的
心在流血,我的整个生命似乎都已僵滞。

最终还是,天妒红颜,在那个夜,王丽飘然西去。

眼前,是我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画面。他们没有把王丽救过来,他们
冷漠地拔掉她身上所有的管子,关掉所有的仪器,冷漠地替她盖上白布,然后让
护士把她推走了……

一时间,天昏地暗,天塌地陷,王丽没有了。我的妻子,给我人世间至情至
爱的妻子真的去了?我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血喷薄而出,泪水如同山洪暴发倾泻
而下,什么撕心裂腑,什么肝肠寸断,都在那一时体验到了。我几度昏厥。

接下来,我失神地过了三天,不眠不休,不言不语,我独个儿静静地出神,
想王丽,想得心驰神往,热泪流淌。我的眼前无光明、无希望、无前程、无未来。

一瞬间花落人亡,老天啊!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
梦。


(一一五)

“你醒了。”是陈静的声音。我恍恍惚惚。

“你几天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家里的酒被你喝光了,喝得烂醉,这
样怎么行呢?这样会垮掉的。来,喝口粥吧。”坐在我跟前的陈静把勺子送到我
的嘴边。

我张嘴,把粥咽下去。没有说话。

“人去了,不能复生,你得好好保重,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

“我……”刹那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坍塌,
玻璃破碎的声音异常清晰。陈静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紧紧地握著我的手。

我看著陈静,她的脸显得憔悴,重新出现我们初识时的拘谨。我们生疏了,
我马上感觉到。

“子昊,别去做傻事。这不完全怪你。别忘了,王丽说让我照顾你的,她要
你好好活著。你想想,过去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多开心。”

是啊,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有一段很美好的日子。而现在我们只有两个人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静放下手里的碗,去开门。

“耀明?”陈静的声音。

“你还认得我啊?这都几天了,你家也不回,人也不见,是不是想……”许
耀明轻蔑地看我一眼。

“你别胡思乱想,我不是在这儿有事儿嘛!”陈静委屈中带著倔强。

“有事儿?什么事儿?王丽死了,你们这孤男寡女……”许耀明的目光在房
间里环视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我。

“许耀明,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说,脑袋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好,我不胡说八道,我今天是来办正事儿的。”许耀明说著,走到大门口,
“小雪,进来吧。”

“小雪?”我惊讶。只见小雪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她的小腹已经很明显地
向外隆起。陈静好意地上前扶著她坐在沙发上。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交待了?”许耀明目光诡异地盯著我。

“这是谁的意思?是你还是小雪?”我窘急地问道,又望了望小雪。

“你别管谁的意思!是男人就要敢负责任!”许耀明显得很蛮横的样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是人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我有些发火。

“就是啊,这人刚死……”陈静还没说完,就被许耀明打断了,说:“你们
是人吗?你们两个就这样,这成体统吗?”

当屋里正一片吵闹声中。肖亚东和英子进来了。而且后面还有王丽的爸爸王
少华。只见王少华神情凝重,眉宇间透著沉重的悲哀。

“王先生刚从机场过来,是我去接的。”肖亚东对我说。

“爸。”我叫了一声。

“亚东打电话把王丽的事儿告诉我了,于是我立即就从美国赶来了。”

“是我不好,我……”

“作孽啊!怎么会是这样?”王少华悲痛的表情深深地感染著全屋子里的人。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著。

“子昊,给王先生收拾个房间,让他休息一下,从美国飞过来,一定很疲劳。

另外,今晚燕京园给你们准备了晚饭,你们就一起过来吧。“肖亚东说道。

我知道这几天一直是他在燕京园帮助打理。

“我来吧。”陈静主动去收拾房间,英子也跟了进去。

许耀明也自觉现在继续谈下去,也不合时宜,所以也带著小雪离开了,小雪
离开的时候,她的表情显得窘困而无奈。陈静没有走,她会留下来陪我。我了解
她,她决定的事情,谁也甭想改变她。


(一一六)

天上飘著细雨,淅淅沥沥的。全洒在我的心上。

是平儿来接我和王少华去的燕京园,我不敢开车了,看到车我就感到恐惧。

或许是肖亚东的安排,平儿有社会阅历,又能说会道,吃饭时给王少华说了
很多抚慰的话,我理解她的用心。

晚饭之后,陈静回去了,平儿把我们送回家,没有上楼,又赶回公司去了。

她说最近工作特忙,很多事情需要加班处理。

雨,持续地下著。

王少华的表情仍然凝滞而阴郁,就像我在波士顿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你帮我找回了女儿,但你现在又要了她的命,这一下子让我怎么接受得了?”

王少华几乎是哽咽著说道。

我低头不语,那脑中不散的身影又清晰起来。我微闭上眼睛,王丽那一颦一
笑还是出现在眼前。

“这白头人送黑头人可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啊!”王少华双手捧著头,低著,
微微地摇动。“爸,我对不住您,以后我会孝敬您的。”我嗫嚅著说道。

“我忍一忍,还可以挺过去,可是要是告诉她妈,我真的是担心……”

王少华的话语就像是字字血,声声泪,刺痛著我的心。我蜷缩著,不敢动。

似乎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一碰就疼。茶几是疼的,餐桌是疼的,那掀动的窗帘
是疼的,甚至空气也是疼的。

过了午夜,我们依然没有睡意。王少华闭上眼,有泪涌出。我看著也哭了。

五脏六腑都在流泪。隔著泪滴看去,感觉他突然变得那么孤独,那么苍老。

我还是坚持著把他扶到床上,他无可奈何地移动著身体。每一个动作都那么
沉重,那么艰难,那么凄痛。

午夜的雨一直下著,时针在一点一点的滴答旋转,黑暗将我吞没,雨在风中
摇曳。就是这样的雨夜,因为死亡,变得迷惑,变得诡秘离奇,变得深邃,变得
不可捉摸。我不能饶恕这雨夜。心里的纠缠,也在滴答作响,我知道,那是心在
淌血……

感觉整个人都疲倦不堪。也许是心痛得太久,折磨得太深,也许我将背负著
永世的罪,不停地挣扎。

打开手机,短信频繁响起。所有的短信都是问候、抚慰和开导。我看著,看
著,心慢慢的,迷离起来。漫漫长夜中,看著那些闪烁的文字。

突然,声音轰响,惊天动地。待我稍作平静,才知道是有人打电话进来。

“我是小雪。”

“哦。”我脑中立即出现今天看到她的样子,怯怯的,眼里带著期待的目光。

“对不起,本来不想打扰你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能不难过吗?”

“其实我去找你,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儿子呀。

儿子需要名份,需要父亲。“!

“小雪,这些我以前都给你说过,你不是不知道。”

“那是以前,但现在丽姐死了。”

“是,王丽死了,是我撞死的。”

“她死了,但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儿子,我们三个人一定会很幸福的。”

“小雪,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我说过了,以前就说过了。”

“你干嘛要这样无情?”

“我不是无情,我是太多情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雪,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

“是不是许耀明在指使你这么做的?”

“你不用管是谁指使我,好,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究竟要不要我和儿子?”

“为什么总问这个问题?”

“你告诉我,你是要还是不要?”

“小雪,我真的不能啊。”

这时,电话里沉默了,我能听到小雪的喘息。

“好,你既然这么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小雪的语气强硬起来,好象是
在咬著牙。

“你要干嘛?”我心里紧张起来。

“林子昊,你会后悔的!”

小雪说完,电话“哢嚓”就挂上了。我浑身一颤。


(一一七)

梦醒了,从床上坐起,心悸的感觉仍围绕著全身。

王少华早起来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他那种沉沦到黑暗深处的
绝望,好象已经进入到他的血液中一样,让我不寒而栗。

“嘟嘟……”电话的铃声打破了这寂寥而冷清的早晨。

我拿起电话,还没有吭声,就听到许耀明“Hello ”的声音。

“陈静不在这儿,你不用往这儿打电话。”我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找陈静,我找王先生。”许耀明说。

“你找王先生做什么?”我不屑一顾。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请你让王先生接电话。”许耀明客气而倨傲的说道。

于是,我把电话交给王少华,他怔怔地看著我,一脸的疑惑。

只见王少华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是我。”,“现在?”,“好,我这就来。”

我不知道许耀明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只见王少华把电话交给我,说:“我
下楼一趟,许先生有事儿找我。”

“我陪你去吧。”我关切地说。

“许先生说让我一个人见他,他就在楼下。”王少华的表情有些异常。

王少华出去了,屋子里静谧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许久,不见王少华回来,我心生疑惑,许耀明找他会有什么事儿呢?

我从窗台往下张望,看不到他们。于是,我正要换件衣服准备下楼,王少华
回来了。

“我,我搬到酒店去住,许先生帮我联系好了。”王少华显得匆匆忙忙的,
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去酒店住呢?”我惊奇地问他。

王少华似乎完全不理睬我的问题,径直走进房间收拾行李。之后,他提著简
单的行李箱,话也不说,就要往外走。

“那我送你。”我跟在他的后面。

门开了,许耀明站在门外,他接过王少华手里的行李箱,看我一眼。然后搀
扶著王少华进了电梯。

就在电梯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发现王少华目光如炬,怒容满面。

我手扶在门框上,伫立了很久,我知道这一定是许耀明在玩儿什么把戏,但
我一时猜不出来。

我给肖亚东打电话,他的手机没开,我又打到他的学校,说他正在上课。我
又打给陈静。陈静说最近许耀明行动诡秘,活动异常。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手中的烟燃尽了,杯里的咖啡早凉了,目光落及之处。一地的烟灰,一地的
凌乱……

在天与地之间,不分白昼或黑夜,我仿佛是一直悬浮在空中。在恍惚中总是
看到一个女子,她穿著一袭白色的衣裙,正哀怨地望著我而沉吟……

窗外,又是一个落寞的黄昏,细雨纷飞,泪水悄悄的,悄悄的顺著脸颊,冰
凉冰凉的流了下来……


(一一八)

我不知道陈静是什么时候来的,当我睁开疲惫而枯涩的眼睛,看到她挽著袖
口,头发扎在头上,脸上挂满了汗珠,显得气喘吁吁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表情苦涩而讶然。

“来了一会儿了,你门都没锁,一进来,看这到处凌乱不堪的,就帮你收拾
了一下。”她拨了一下滑在眼睛上的头发,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云。

这时我看到房间内干净、整洁,整个房子都被细细地打扫过了,连窗台、地
板都被擦洗得光亮如新。而且,我还闻到有一股淡淡的肉香弥漫在屋子里,跟王
丽熬汤的味道相似。

“别干了,歇会儿吧。”

“做完了,我给你做了点排骨汤,起来喝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望了她一眼,我隐约察觉她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而无奈的
光芒。我有点心神不定,感觉我们之间似乎很熟悉,却又隔著一层无形的屏障。

“你老上这儿来看我,不怕许耀明生气啊?”

“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他生不生气了,再说,他整天不著家,凭什么还要管我?”

我继续沉默,在与她的目光接触时,我忐忑不安地移开视线。如今我们再次
面对,有一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之感。她依然那样的娇俏、妩媚,
一如当年我心中、眼中的美丽,如今更添一份成熟的端庄与风韵。在她的眼中我
读到的是关爱、怜惜和真情。只是她轻轻地一句“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便让我
的心酸痛不已。

“子昊,振作起来,好吗?像你这么优秀的大男人,怎么能老沉溺于过去呢,
你知道吗?你的路还很长。”她温暖的微笑,真切的眼神,让我感动。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容易感伤,容易被周围的人所影响。在这样的夜晚,看著
她那温柔而真诚的目光,我真的是被感动了。

“谢谢你,静。”我眼睛湿润,略带一点颓废。

“干嘛对我这么客气?”陈静低吟,眼里有一层模糊的水雾在荡漾。

就这样突然地被她的温柔淹没,一点点预兆都没有,我甚至从未想过会有重
新亲近的这一天,心里的惶恐一点点一点点的增加……

不可预知的未来让我手足无措……

这时,我的身子轻轻一震,陈静已经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也回过神来,
伸出双臂把她牢牢搂在怀里。

我们就这样相拥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泪如泉,落在我的肩
膀上。

突然,屋里的电话铃响了,我从陈静的身上移开手去抓起电话。

“是妈,昊儿,你好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给妈我打电话?”

“哦,妈,最近很忙……”

“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声音好沙,要注意身体啊!病了就要赶紧看医生,
不要自己乱吃药,拖坏了身子。”我妈焦虑的在电话里提醒著我。

“嗯,我知道。您放心吧,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嗓子不是很舒服,喝点水,
兴许就没事了。”我有些哽噎。

“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很辛苦啊?小丽她好吗?”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停顿片刻,说:“她,她好……”

“你们俩要好好的过日子,喔。”

“行了,妈,您就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就在我跟我妈说电话的时候,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依偎在我怀里
的陈静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她迅速地站了起来。

“妈,改天我再打给你好吗,不早了,您早点儿歇吧。”我边跟我妈说电话,
边示意陈静去开门。

“妈,您放心……”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静开了门,只见两个穿制服的
警察走了进来。

“昊儿……”我妈在电话里叫我。

“林子昊!”一个警察喊道。

“是我。”我一手捂著话筒,答道。

“你被捕了,你涉嫌谋杀。”警察严厉的表情,出示了拘捕令。

“我谋杀?”我发问了一句,电话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铛”一声,警察用手铐把我从背后将双手铐上了。

我被警察押出门口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陈静,只见她一脸的惊慌、恐惧
和害怕。刚刚跟我妈说话的那只电话还躺在地板上,悲惨而凄凉。


(一一九)

在筱怡的劝阻下,许耀明撤诉了,我恢复了自由。大家都虚惊了一场。

我知道我应该高兴,应该激动,应该欢呼……可是,我却感到麻木而无所谓!

一如那挂在天际的月亮,冷冷的,冷冷地吐著几许惨淡的光芒,漠然地看著
这世间人事演变。

我斜靠在床上,筱怡坐在我的床前,窗外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更近了,
她坐得离我那么近,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还有那永远都忘不了的香水味。

“一切都过去了,振作起来,作为一次人生的经历,也没有什么不好。”筱
怡的眼光注视著我,缓缓地接著说:“其实,每个人的生活总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但不能就以此而沉沦,而怠慢,只要生命在继续,就要以最大的热情活出最好的
样子!生命如歌,或喜或悲,都需要我们用心去感受,去体味!”

她娓娓的劝导和安慰,如清凉的溪流,滋润著我几近干涸、荒芜的心田,友
情,再次绽放如花的璀璨!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这种友情了!

那刻,我黯然无语,在知我、懂我、爱我的筱怡面前,我无所遁形,所有的
颓废和沮丧纷纷被剥落、瓦解。

“筱怡,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来,我恐怕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了。”

“呵呵,”筱怡微微笑了,“看你说的,就是判你有罪,也不至于死刑。”

“那也很难说,就那谭大律师一句话就能把人整死。”

“这次你算见识了吧,以后侃起来是不是又多了些素材?”筱怡逗我。

“这种见识还是不见的好,别说死刑,就是坐上几天牢,恐怕我妈也得自己
判她自己‘死刑’了。”

“是啊,哪个做妈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这次我爸把我哥彻底教训了一顿,
看来他也知道错了。”筱怡说道。

“我也没想到,这么严肃的事情哪能当儿戏?”我说。

“他呀,一时冲动就失去了理智,这下可好,把陈静给气恼了,小雪也走了。

这几天,我可是忙坏了。“

“小雪走了?走哪儿了?”我惊诧。

“去澳洲了,被她父母接走了。”

“接走了……”我喃喃自语,脑子里仿佛又出现了小雪的样子,“怎么也没
有告诉我一声?”

“怎么告诉你?她作为我哥的证人指控你,现在怎么好意思再面对你?”筱
怡解释说。

“唉……”我叹了口气,“其实,是我对不起她。”

“是啊,包括我哥,小雪是挺可怜的,还要带个孩子。到了澳洲,我准备去
看看她。”

这时,我心里感觉很沉重。很寂然的不说一句话,无言,有时候语言无力表
达思想。

“好,给你说件正事,我看你就不要再去燕京园上班了,让英子聘个经理就
行了。现在文杰自己开了间IT公司,生意不错,但技术力量不够,我建议你去他
那儿工作,待遇跟以前一样,你看如何?”筱怡很认真的说。

“我得跟英子商量一下。”

“还商量什么,我明天就回澳洲了,现在功课正紧。不能再耽误了。”

“好吧,你的意见我从来没有违抗过。”

“什么没有违抗过,你上次辞职问我了吗?”

我“嘿嘿”一笑,无言以对。

“子昊,……”筱怡轻轻的呼唤我。

“嗯?”我专注的望著她那清秀的脸庞,今天,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的红润。

“我们喝酒去吧?在澳洲很想念克拉码头的酒吧……”筱怡深情地说道。

“好。”我答应的很干脆,我了解她的用意,她不愿让我总憋在家里。于是,
我坐筱怡的车,一起去了新加坡河。

我们选了一个靠河边的位置坐下。桌上的烛光微微摇曳著。

闲聊中筱怡谈了一些在澳洲留学的情况,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有一点缱绻,一
丝伤感。

“真正能这么在一起喝酒的人并不多。”筱怡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

“是啊,来,我们喝。”我轻声的说道,我扬起酒杯要跟她碰。

“呃……我不碰。”筱怡举起杯子,罩在右眼上,眯起左眼,“嘻嘻,你看
……看不见我喽。”

我觉得既尴尬又好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突然,她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认真和严肃说了一句什
么话。我摇头说我听不见。“我就是要你听不见。”她又捂住我的耳朵,重复了
刚才那句话。我仍是摇头。她看著我,笑著说,以后你会听到的。

其实,我的心早就听到了。但我们都说不出口。

她呵呵地甜甜地笑了。然后一杯酒全灌进了嘴里。

“你……不怕喝醉么?”我低声的问。

“不怕,人这一辈子,总得醉上一次吧?”她微笑著道。

“嗯。”我点了点头,“来吧,我们喝,不醉不归……”朦胧的酒气和雾气
漫成了一片,将我们两人轻轻的围绕著。

(全文完,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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