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位于Lavender的新加坡移民厅大楼,楼层不高,浅灰色的墙,玻璃
大门,楼的造型肃穆严谨,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我于七点半达到Lavender,将车停在大楼前的停车场。走出车外,
向移民厅的大楼望去,那座大楼在晨曦的阴晦中,显得模糊朦胧。只见在大门的
外面,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我走向人群,在那一片无情而冷瑟的面孔中没有发现陈静的人影。我的心在
不停地颤抖。我四处张望,时间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渡过,短短的半小时守候,
让我望眼欲穿,恍若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终于,她出现在Lavender地铁站的出口……笑脸依旧,身影依然。
那双眼睛依然美得让人心醉。那张冰雕玉砌般的面庞,的确精致得无可挑剔!
如今,她似乎变得端庄而妩媚,那万种风情隐藏在骨子里,但仍然能看出她
的气质亦正亦邪,宜古典宜时尚。上天的恩宠使她拥有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
真是越成熟越经看!
我心里流淌着一股热流,急忙绕过去,远远地看着她走在出站的人堆里。
‘陈静。’我叫了她一声,相视一笑。分开半年多了,除了医院里的那次匆
匆一见,时间似乎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难堪的印记。她的笑容依旧,而我的心
难以平静。
刹那间我意识到我的结局终于来到了。百感交集之余,我想哭,真的、真的
好想失声痛哭一场。鼻子酸酸的,热泪不停地在眼眶转悠。‘我这是怎么啦!男
儿有泪不轻弹’,我不停地告诫自己。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脸上泛起了苦
涩的笑,笑得如此苍白无力,笑得如此勉强,也许笑得比哭还难看几分。
‘你早到了?’。陈静看到我说道,她略显惊讶。
‘没、没有……刚到一会儿。’其实这个期盼了许久的日子,真正来到的时
候,我又是如此的慌乱和恐惧。因为全是我的错,我彷彿是身负着万千的罪孽和
悔过来接受圣洁女神的任何责罚。
没有拥抱,没有惊吒,像两个多年的旧友一次稀松平常的见面,飘荡在周身
的是一种久违了的熟悉,就像是以往我们回到了那个家。也许是她看出我的不自
在和负疚感,她笑着说了一声:“麻烦你了。‘并把一丝被风吹乱到额前的头发
替我轻拂到耳后……
接着我们也挤进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
‘怎么这些人全是有色人种?’陈静眉角轻蹙,眼睛闪亮,问道。
‘是啊,这些人都是来自孟加拉,斯里兰卡,缅甸,印度,越南,菲律宾和
中国等国家。持这些国家的护照,来新加坡就需要申请入境签证。’
‘哪那些白人国家的护照呢?’
‘据我所知,美国人、英国人、澳大利亚人、新西兰人来新加坡都不需要签
证,出入自由,来去方便。’
‘这么不公平啊!’
‘是啊,还有更不公平的呢。’
‘什么?’陈静更显得不解。
‘在这些来申请签证的人中,条件也不一样,有的只需交1000块钱,有
的需要交3000块钱,只有我们中国人要交5000块!’
‘怎么对我们中国人这么苛刻?’陈静的眉宇间透着一种愤然。
‘是啊,我时常为此而感到悲哀!’
中国,我的祖国,如此一个泱泱大国,我多么期待您再恢复盛唐时期的风采
啊!
(……此处我删去一大段涉及政治方面的文字。)
(我彷彿听见我们的国歌在耳畔回荡,这是真的。
是的,每当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总要唱响这力量与信心之歌;每当五星
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总要奏响这首庄严和圣洁之歌;每当取得胜利和收获的时
候,总要从内心深处吟诵这雄浑与骄傲之歌……
她容纳了神州大地百分之百的乐感,她的每一个音节都凝聚着东方民族的骨
气,她的每一个音符都能够滋生咆哮的力量,她的每一个音律都爆发出东方雄狮
的最强音!
……)
这时,突然一阵骚动,只见那扇玻璃门开了,人们一窝蜂似的向里涌去,我
和陈静被拥在人群中,挪着脚步向玻璃门移动。由于人挤,我的胸部贴在了陈静
的肩上,那熟悉的体温,那温热的气息,使我感到一阵慌乱。也许陈静也感觉到
了我的触及,她身体顿然抖了一下,然后,迅速躲闪。
我也知趣的极力挺直腰板,顶住后面拥挤的推力,与陈静保持着距离。
就这样突然地被她的这种矜持和陌生所淹没,一点点预兆都没有,以前,我
甚至从未想过我们会分开的这一天,心里的惶恐一点一点的增加……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感觉,突然的就被这种恐慌和尴尬弄得手足无措。
我们随着人流来到三楼,又在柜台前排起了长长的人龙等候领表取号。
毫不容易领到申请表后,我和陈静找了一个角落认真地填起表来。
繁琐冗长的申请表格真是需要花一些工夫,而且还要签署担保书,说明申请
人来新加坡的目的和详细的活动日程。
填完了所有的表格,我们又回到那个领取表格的柜台排队,领取递交表格的
号码,但柜台后面的‘小姐’告诉我们不需要亲自递交,只是将填写好的所以资
料塞进旁边的一个箱子里就行了。一周后移民厅会寄信通知申请的结果。
‘今天已经十五号了。离二十二号正好一周。’陈静说道。
‘一周收到申请结果,但还需要来办理签证,还要往中国邮寄。’我说。
‘哪怎么办呀?’陈静的脸上是焦灼的表情。
‘我们只好要见移民官了。’我说。
于是我向柜台后面的‘小姐’说明情况,她迟疑了片刻,然后从机器上打出
一张纸条,那是排队的号码。
我和陈静坐在InterviewRoom外面的椅子上等候。
‘你看我妈还能来吗?’
‘如果移民官通融一下还来得及。’
‘但我妈那儿交通不方便。’
是啊,她家在湘西的一个小城,到哪儿去乘坐飞机呢?我思索着。
‘你让你妈先坐车到长沙,然后乘飞机或坐火车到广州,我有朋友在广州,
吃住都没有问题,我下午就去给你妈买21号的机票,广州至新加坡有航班。等
拿到签证后连同机票一起快递到广州,一天就到,我广州的朋友会送你妈上飞机
的。’我说。
‘好,我下午就给我妈打电线号之前赶到广州。’
‘我也给我的朋友打电话,让他准备一下。’
‘谢谢你了,子昊。’
‘你还给我客气啊?’我说完,伸手在她的膝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她急忙把腿移开,我的手悬在了空中,她斜眼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把手收了
回来。
这时,墙上的号码显示牌出现了我们的号码,我和陈静赶忙站起来朝Int
erviewRoom走去。我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拧动把手推开门走
了进去。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女性移民官,自然的短发,没有任
何的修饰,身穿一件普通的旧式衬衫,严肃的面孔没有丝毫的表情。
‘什么事?’她说道。
‘Goodmorning,Madam。’我极有礼貌地问候了一句,
然后恭恭敬敬的双手把全部资料呈放在她桌子上,然后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她没有说话,一边翻看着我呈上的材料,一边用眼睛的斜光瞟了陈静一眼,
然后又在我的脸上扫过。
‘你是担保人?’
‘是。’
‘你是……’
‘永久居民。’
‘身份证。’
我急忙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取出身份证递给她。
‘复印了吗?’
‘没有。’
‘那先去复印,复印好了再过来。’
于是我和陈静从InterviewRoom出来去找复印室。在电梯旁
的一间屋子里,排出来一条长长的队伍,个个手上都是拿着表格,护照或者其他
公证证件,陈静先上前打听了一下,说这就是复印室,需要排队等候,于是我们
就赶紧排在队伍的最后。
等了好长时间才把一张小小的身份证复印好,我们又回到Intervie
wRoom,这时移民官正在和一个像似印度人的女子在谈着什么,我们只好
又退回到外面等候。
直到那个印度女子出来,我和陈静又走了进去。我把身份证的复印件递给移
民官。她看着我的身份证原件与复印件对照了一下,然后还给我。
她审查完了所有的材料,之后慢慢地说道:“陈晓楠的护照复印件不全。‘
陈晓楠是陈静的母亲的名字。
‘怎么不全?所有的资料都复印了,甚至包括护照的封面。’我急忙问道。
‘我们需要申请人护照的全部张页,就是说每一页都需要复印。’
‘每一页?这是她刚刚做好的新护照,全是空白的呀!’陈静有些着急。
‘就是呀,她是个老人家,从来没有出过国。’
‘我们不管空白不空白,我们需要护照的全部页数,你们赶快回去把材料准
备好再来。’
‘能不能通融一下,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从中国再寄一次资料不容易。’
我向她恳求。
‘没有什么通融不通融的问题,这是我们的规定。’
‘那真的是新护照呀,从来就没有用过。’陈静都快急哭了。
‘我看你们还是快点回去想办法,把全部章页复印好,再来申请,OK?’
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看根本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此时,我想陈静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沮
丧,不知所措。
我和陈静只好颓丧的离开那个房间,当我们走出门外的时候,我看到陈静的
脸色突然苍白,我正要问她,只见她腿在发抖,眼睛合闭,就要倒地。我迅速上
前把她扶住,她已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把陈静抱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从我怀里挣脱开,说:
‘对不起。’然后我看到她满含泪水的眼睛,我的心里一阵揪心。
在移民厅一楼的咖啡厅,我与陈静守着一张桌子面对面的坐着,喝着一种没
有什么香气的当地咖啡。很少紧张的我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看
着她的眼睛强撑着说:“事到如今,就别太难过了。‘
‘怎么我的命总是这么苦?’陈静用纸巾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能把婚礼的日子往后推吗?’我说。
陈静无奈的摇着头。
‘那我去找许耀明谈。’
‘别,别去。’
‘为什么?’
‘他家不是一般的家庭。’
‘但我从来就不怕这些。’
陈静含着眼泪,不住的摇头。我能看出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着期
盼、渴望和迷茫。在这人的一生的大日子里,哪能没有亲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竟这样不公平?’陈静那柔弱的声音,一次次砸在我的心
上,在她那双纯净、盼望和乞求的眼睛里,我的语言已经变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和
乏味。每每看到她的眼神和听到她的声音,我都能惊出一身冷汗,真的无法面对
残酷的现实,无法解释这本不该属于她的人生,更不愿意在她那已经受伤的心灵
再撒上一把盐,让她跟着受煎熬。
南洋的雨季还是这般的缠长,兀立在世间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黑鸟从被椰枝割破的天空零零落落地飞过,,让这个世界还有活着的痕迹。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捧一手浊雨,沉入杯中,喝尽一口沧桑,吐出人世的味道。
天地无语。
从咖啡厅的大玻璃窗望出去,远处是一片组屋,在每家的窗户外都伸出了无
数条竹竿,竹竿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就像无数面的旗子在风中飘荡。
‘我去过马来西亚,我见了她的父母亲。’陈静打破了沉默,说道。
‘筱怡也去了?’我突然想起那次筱怡回马来西亚的事。
‘嗯。’陈静点点头,继续说:“他的父亲很慈祥,那天对我说,”我们很
高兴耀明能找到你这样的女孩子“。‘
‘后来呢?’我说。
‘他爸是个好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换了别人也会这样。他还对我说“陈
静,其实我们家并不保守。如果耀明说的是真的,只要他娶你,我们家一定会容
纳你的。他母亲真的好喜欢你”。’
‘我很佩服他父亲的为人处事,严谨中还留着余地。她的母亲是很喜欢我。
这我是知道的。在我病时她从马来西亚来到新加坡为我做鸡汤,我很感激她。
但这些并不是我嫁给许耀明的理由。我想我不是一个需要别人怜悯而容纳的
人。
我是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子。‘
‘哪你嫁给许耀明的主要理由是什么?’我问。
‘居留,’陈静毫不犹豫的说:“我没有了工作,工作准证被移民厅给取消
了,我要继续待下去,只有走这条路,嫁给当地人。‘
‘那要回中国呢?’我说。
‘我不能回去,我无法向我妈交待。’
‘给她解释一下,我想她会理解的。’
‘解释什么?解释我被男朋友甩了,解释我为情所困,解释我为了你而不能
工作,解释我为失恋而苦痛?……’
陈静的一连串质问使我无地自容。
她伸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眼泪继续说:“我妈是个既温柔又严厉的母亲,她
总希望我能有所作为,希望我有出息,否则,就对不起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我问了一句,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是单亲家庭。
‘是啊,小时候我也曾经这样向我妈追问过父亲的事情,特别是在别的孩子
甜甜蜜蜜地叫着爸爸的时候,我妈总是对我说:等你长大。静儿,等你长大,你
会见到他的。妈妈微笑着,可是她眼中却隐有泪光晶莹。后来渐渐便明了,那是
母亲最隐秘的疼痛,是她生活中的一朵阴霾,以后我也就聪明地不再问起。知道
父亲的事情又能怎样?我的世界里只要有妈妈。但是我知道我妈的眼里总是有那
么多的忧愁和阴霾。’
我完全理解小时候没有父亲的滋味,那是幼稚心灵上的巨大创伤。
我和陈静走出移民厅,前面是加冷河,我们沿着河堤一直向前走。它的前方
是海。河堤边是一片雨榕和各种草木。这个季节有飘飞的榕花,当海风吹来的时
候,那漫天飘飞的浅黄而柔软的榕花彷彿在唱着一首哀歌。透过密密的花絮,是
一片黄花映着带水气的太阳,悲凉,凄美。甚至扑朔迷离。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整个天空透着深色的黄,一种代灰的很诡异的土黄。我
知道,雨就有来了。我已开始闻到了雨的气息。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走到了海边。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大海呀大海,就像妈妈一样。
海风吹,海浪涌……
走遍天涯海角,仍在妈妈身旁……‘
陈静凝视着大海,哼起那首歌。她就像一只受伤的离群孤雁。无助、失望、
害怕、思念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小心的靠近我,偎依在我的怀里。娇羞带怯
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我轻轻亲吻她的双唇,企图吻去所有的痛苦与悲伤,
但终究都是徒劳。
也许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从我的怀里挣脱开,她没有看我,她对我说:
“有一天,有一个叫小雪的女孩子曾约我在酒吧里见过面。‘
‘啊?小雪?’我不禁惊诧。
‘对,是叫小雪,那天她穿着蓝紫色的裙子。没有化妆,嘴唇有点发青。样
子非常的憔悴。’
‘她约你谈什么?’
‘她责怪我为什么要和许耀明在一起。’
‘她怎么说?’我问。
‘她说,“把耀明还给我吧。你那么漂亮,那么的有才气。很多男人都会爱
你的。可我只有许耀明。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很爱他……”我理解她的那种心
情,我也曾经有过,她的脸靠在我的肩上发出崩溃的哭声。我感受到她内心的痛
苦和无助。我抚摸着她那颤抖的身体,无从争辩。’
‘然后呢?’我说。
‘然后我问她,“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她泪流满面的说,“离开他,求你
了。”,我苦笑,我刚离开你,难道再离开他?’陈静眼眶里全是泪水。
‘我和小雪那晚都喝了很多酒。我看着她在摇晃中上了TAXI,但我没叫
车。
我已经不能再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的生活,我害怕一无所有,我进退两难。我
迎着风。任雨水冰冷的打在我的脸上。我一个人走在车流滚滚的大街上,看着熙
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都知道何去何从,而我却不知该走向何方。你的承诺,你的
热情已经幻灭。一天,我想起了多年前读的鲁迅的那篇叫‘伤逝’的爱情小说中
的一句话:“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想起了子君与涓生的爱情,想起了
阿随和那一群小油鸡。
那时,我感到自己如潜在水里快要窒息的感觉,亦无力探出头去呼吸。冷风
中,我的心在刺痛。黑暗里的我屏住呼吸,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我觉得自
己就像沼池里的白花,再柔软,再洁白。也只能是自生自灭。后来许耀明和筱怡
在风雨中找到我。我感到很委屈,很难过。后来我就病了。病得很重。‘
‘对不起,这都是我造成的!’我负疚的说。
‘别这么说,你的好,你的情谊,我没有忘记;我的好,我的感情,你却没
有放在心上,你真的好狠心呀!’
‘我不是没有放在心上,我,我是……’
‘行了,都过去了。也许人们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我就能这样的原谅一个
如此欺骗自己的人?我们还会走到一起,而且你还要做我的证婚人。’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至少曾经有过最真的一份爱在我心中,至少曾经有过一段最纯的
岁月在我生命中,那么我就已经是幸福的了。’
遽然,狂风四起,顷刻下起暴雨来,陈静却不肯转身,也不再前行,呆立在
天地间吐出一句‘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她那带有一丝苍凉的声音,从那丰富的心灵世界飘然而出,让你顿感穹天之
苍苍,大地之茫茫……
我留恋她身上宁静的清香和嘴边淡淡的笑。如今隔着雷电风雨,我看着却有
了隔世的恍惚。无情的冷雨把我们浇湿,我不忍回首,害怕她见到了我那充满泪
水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任凭闪亮的雨水打在脸上,海风吹动我的发丝,亦全
然不知。
你要好好活着,我自好好活着,只是,这过往人间的险恶处处,兵荒马乱,
如今由我陪着,你自然不怕,可是过后的日子你又如何独行?
什么时候再精心打扮一回,兴高采烈的提着手中的酒瓶,轻舞飞扬的跑到我
面前,吐出一个将我一生烫伤的名字,陪我一起奔跑在赤道与岁月间的荒野间,
再看一回落日红霞,再听一曲渔舟晚唱。一起吟一首国风,走一路潇洒……
(五十五)
雨越下越大,暮色很浓,我无法看清眼前这一片黑沉沉的海,只能在腥碱的
海风和滂沱的大雨中感受它的气息,倾听它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的海水轰响着
冲上海滩,淹没了我们的双脚。
‘我们回去吧,这样你会着凉的。’我说。
陈静依然沉默,宛如耳聋。我心里似乎就像眼前这海水的波涛,汹涌起伏,
难于平静。
我走过去,握起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想给她安慰,给她温暖。
‘我真的很想我妈。’陈静轻轻地把头贴在我的胸前,语气轻柔凄然。
‘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我说。
陈静点着头,停止了哭泣,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当然,永远的好朋友。’我说。
这时,陈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身体一阵抖动。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陈静双手把额前那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耳后,向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开车把她送到她住的楼下,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我又急速的往家驶去,回家换衣服,还得赶着去上班。
我开了门,步伐蹑嚅的走进卧室,因为王丽值了夜班,今天在家休息。
当我打开衣橱寻找我的替换衣服时,躺在床上的王丽醒了。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王丽从床上爬起来惊讶地说道。
‘没事儿。’我回答。
‘什么没事儿?全身都湿透了。’王丽撩开盖在身上的毛巾被,上身赤裸着
从床上下来,跑去卫生间拿来一条浴巾,在我的头上擦着。
‘你去干什么了?’王丽边帮我脱着身上的湿衣服,边问。
‘我去帮陈静为她妈申请签证,但没有办成。’我说。
‘啊?’王丽也感到惊诧,继续问:“那后来呢?‘
‘陈静很难过,我们就去了海边,结果下雨了,就……’
‘你们还真是雨中情啊!’王丽嘲讽的语气。
‘你别这样,人家都要结婚了。’
‘结婚?结婚也可以离婚啊。’王丽努着嘴唇。
‘说什么呢?咱们不都是好朋友嘛。’我带着些许的恼怒。
‘好朋友也得有分寸,有尺度啊。’
‘行了!我去冲一下,还得马上去上班。’我把王丽手中的浴巾夺过来,跑
进了卫生间。
我站在水龙头下,任那温热的水柱从头上浇下来,我想把那在重压下无力丢
弃的沉重、伤感和无奈都冲刷干净,以便使心情轻松起来。
但是我做不到,我总是感觉到我和陈静在冥冥之中有种息息相通的感觉。表
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但是,和任何男女的关系不一样,好像这个女人
是我身体和精神的一部分。所以,当她疼的时候,我也会感觉疼。已经有了很多
次这样的时候。甚至有时,我都能感觉到了她的忧虑和用心。也许这是因为爱,
爱,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是一种负担和压力。
我从卫生间出来,王丽已经早已把我要替换的衣服准备好了,她帮我穿上,
还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最后又用手理了理我的头发。
‘好,我走了。’我说。
‘别忘了,晚上你自己在外面吃饭,我晚上要和陈静出去。’王丽最后交待
说。
‘好,再见。’
‘再见。’王丽在门口目送我走出家门,然后她关上了门。
今天公司里的事情特别多,我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晚饭也没有顾得上吃,现
在感到有些饥肠辘辘了。
我正准备下楼到‘BurgerKing’去买个汉堡包,我的手机响了。
‘你们今天怎么了?’筱怡的声音。
‘什么怎么了?’我反问,因为筱怡一开口就是一句的质问,使我摸不着头
脑。
‘现在陈静病得很厉害,发烧39度多。’我听出了筱怡的焦灼心情。
‘啊?’我一声惊讶,紧接着说:“我现在过去看她。‘
‘你千万别来,我哥快着急死了,现在正在埋怨你呢。’
‘我?我……’
‘平时你不是很稳重的吗,怎么就……?’
‘筱怡,饱汉不知饿汉饥,这种事搁谁头上都一样。’
‘是啊,我刚才已经和我哥吵了一架了,我说这事不能怨你。’
‘谢谢你!’
‘不过,你知道吗、陈静烧得很高,看着昏昏沉沉的,嘴里不是喊她妈就是
喊你的名字。’
‘喊我的名字?’我重复了一句。
‘是啊,我哥还在生气呢,现在我爸妈都在这里,王丽也在,现在把医院里
最好的医生也请来了,正在给陈静输液,医生说问题不大,只是淋雨着凉了,再
就是可能最近陈静心里着急,内火太大,需要调养。’
‘哦,’我松了口气,接着说:“对了,筱怡,你们家在南洋算有声望的,
你能不能跟你爸说说,让他给帮帮忙,与移民厅交涉交涉,把陈静她妈的签证给
办一下?‘我说。
‘这事儿啊,我想最好别提,如果在马来西亚,那一定没有问题,现在是在
新加坡,这里是廉政国家,交涉没用的。’筱怡肯定的口气。
‘那这样对陈静她妈就太残忍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婚期可以推迟吗?’
‘不行啊,喜帖都发出去了,而且有很多的重要人物,政府官员和大型公司
的总裁参加,变更时间是不可能的了。再说文华酒店的婚宴是很难订到的。’筱
怡解释得很诚恳。
‘那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是啊,另外,我再提醒你一下,二十号的登记注册仪式,二十二号上午的
教堂婚礼和晚上的传统婚宴,你别忘了。还有,晚上的婚宴有一项女方家代表发
言,你准备一下。尽管我哥反对,但他得听我的,我认为你发言比较合适。一方
面展示一下你的风采,再一方面也可以给我哥表个态。’
‘嘿嘿…’我不禁笑了两声,说:“筱怡,你就饶了我吧,我不会去那种地
方现丑的。再说我也没必要给你哥表什么态。‘
‘不行,已经定了。另外,最后一点,我要提醒你,你要大度一点,沉稳一
点,不要与我哥计较,我哥这个人从小被我妈惯坏了,霸道惯了,希望你宽容一
点,忍让一点,因为我对你有信心。’
‘哎哟,筱怡你真厉害,先把大帽子把我扣上,让我无话可说。’
‘对呀,毕竟我们还比较默契。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总经理可能还没有
告诉你,从下个月起,我就调到你那个部门了。这倒是我爸做的工作,总经理听
我爸的。’
‘是吗,那太好了,这样你可以帮我大忙了。’
‘那倒不一定,我只是不喜欢现在这个部门,想换换环境。’
‘好啊,哎,筱怡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哥真的爱陈静吗?’
‘我看应该是,因为我从来没看见他对别的女孩子这么认真过,而且对陈静
还挺在乎、挺关心的。我知道他喜欢中国女孩子。怎么?你不放心啊?’
‘也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你们这些富家子弟,总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当然你是例外。’
‘你既然相信我,那你就放心吧。好了,我再去看看陈静现在怎么样了,拜
拜。’
‘拜拜。’我挂了电话。
我走出写字楼,走在大街上,不经意中,不知哪家商店又播出了那首熟悉的
歌曲,《雨的旋律》‘RhythmofTheRain’:
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 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 I wish that it would go and let me cry in vain, and let
me be alone again.
The only girl I care about has gone away, looking for a brand-new
start. But little does she know that when she left that day , along with
her she took my heart.
Rain, please tell me now. Does that seem fair for her to steal my
heart away when she dont care?
I cant love another when my hearts somewhere far away.
Rain, wont you tell her that I love her so?
Please ask the sun to set her heart aglow. Rain in her heart and let
the love we knew start to grow.
Oh, listen to the falling rain ——pitter-patter ……
……歌声依旧,但心境却迥然不同,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执子之手,竟
无语凝噎。我还能做什么呢?唯有深深地祝福她、祝福她一生一世都幸福平安。
就是有这样的感情啊,飘荡成缠绵而温暖的空气,就是在这样铭肌镂骨的眷
恋里,我们认识自己也认识世间,就是有这样无缘而有情的瞬间,让我们轻轻的
叹息,而深深的爱……
我坐在街边的咖啡座的长椅上,要了一杯红酒。我喜欢这种如血一般鲜红的
液体和它特有的滋味。含在嘴里时是醇香浓郁,到了喉咙的感觉是酸涩难忍,泛
滥在胃里时已变成一簇火焰。从里到外燃烧的火焰。
爱过,恨过,恋过,盼过,痴过,痛过,爱情的路上我们都是如此走过来的,
或许走过这么久的路途,会有人拥有永恒不变的爱,可是伤过的心苦过的情是否
真的可以忘怀。
也许人这一生中能够拥有两心相知的时光就是最好的一段历程了,哪怕只有
短短的瞬间,也要比永远混沌要好的多。
活的清醒,爱的清醒,虽然痛,但是值得了。
狮城的天气仍然让人郁闷,整个城市像一个大的蒸笼。我躺在椅背上,脸上
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彷彿是受了伤,我知道事情到了现在还是没有结束,但谁
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于是,我变得轻快起来。
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王丽打来了电话:“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公司。’我说。
‘你能来接我吗?’
‘你在哪儿?’
‘我就在陈静这儿。’
‘好,我现在就去。’
‘你就在楼下等就可以了。’
‘OK!’
我从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街上的行人已经逐渐变得稀少了,显得格外的落
寞。我回到公司,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便提起我的公文包离开了。
我开着车行驶在路灯昏暗的街道上,突然想起以前我开车,陈静坐在我身边
时,我经常一支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支手拉着她的手,不由黯然神伤。这时,电
台里正好有人点播了一首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
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听到这句歌词后,我的眼睛感到湿润了。
也许正像陈静所说的:“昨天已过去,没有不惑的青春也难有不变的誓言,
谁都不想离开挚爱的人,可是路很遥远,风来,雨来,谁能预见?人来人往,花
开花谢,人生其实真的只是一个过程。‘
当我到达陈静的楼下时,王丽和筱怡已在楼下等候了。我看到筱怡和王丽正
在似乎很亲密地聊着天,筱怡就是这样一个恬静随和的女孩子,她既没有有些女
孩子的孤傲,也没有有些女孩子的轻浮,她总是那么的文静和优雅。既有东方女
性的传统,又有现代人的时尚。多可爱的女孩儿啊!我突然停止了自己一种荒唐
的想法,可我已无可救药了,她太可爱了,有时爱真的是没有理由的。
筱怡是个不错的女孩,她清纯靓丽,温柔大方。她像兰花一样清高,像月光
一样纯净,像玉石一样坚强,像湖泊一样宁静。香远溢清,亭亭净植。上天赋予
了她聪慧与美丽,可是她却从不张扬,更不卖弄。我心中蓦地泛起一股怜悯,仿
佛我要向苍天祈祷,希望苍天保佑这样的女孩,让她们在宁静和幸福中成长,让
她不属于苦难,让她找到爱自己和被自己所深爱的人。
我在快到他们跟前的时候,我按了一下汽车喇叭,她们同时向我看了过来。
王丽向筱怡挥着手上了我的车,我也放下车窗跟筱怡打了个招呼。于是我载
着王丽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窗外幽静的夜色下,那些绿色的树木泛着诡异清冷的光,一棵
秃败的树上,有一群鸦雀兀自尖叫着,在地上洒下了一片彩色的污痕。
王丽显得疲惫的样子,斜靠在汽车的椅背上。神情呆滞而落寞。
‘陈静怎么样?好点吗?’我问。
‘打了退烧针,好像体温有点下降。’王丽回答。
‘你试衣服了吗?’我又问。
‘上哪儿试啊?’王丽仍然斜靠着,不紧不慢的回答。
‘什么叫上哪儿试啊?你今天晚上不是来试衣服的吗?’
‘你真逗,陈静都烧昏迷了,还在喊着你的名字,谁还有心思去试什么衣服?
‘王丽显然还在吃醋。
我没再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接我吗?’王丽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不知道。’
‘如果你要不来接我,许耀明就要送我。’
‘那不是很好吗?’我说。
‘你那么不在乎我?’王丽有些责怪的口气。
‘这跟在乎有关系吗?’
‘许耀明很花心的。’
‘啊?难道他会对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哎呀,你也太谨慎了。’
‘你们这些男人啊,我还不知道。’王丽很自信的语气。
我又不再说话。
汽车穿过乌节路,这个被人们公认为这座城市最迷人的地方,它是古典而又
现代,孤傲而又平和。静静的夜,静静的街,静静的义安城,伴随着令人惬意的
晚风,虽然夜已深了,但这座城市绝对是不平静的,在不平静的城市,人只有两
种状态,或是迷失在其中,或是奋斗在世间!
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夜,需要用心慢慢去品尝,去体味,或许再过若干年我
们走了,也会产生了一种近似离愁的思绪。
(五十六)
回到了家,王丽闷闷不乐的就洗洗睡了。而我却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
烟。
烟雾飘浮在我眼前,久久不肯离去。也许人世间,真有一种心灵的感应。现
在我的心里彷彿系着一块重重的铅块,感到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现在
陈静的苦痛在隐隐的刺痛着我。我知道,她正在受着肉体的折磨和心灵的摧残。
肉体的折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通过体内的新陈代谢而逐渐康复,而心灵
的摧残,却会永远的留下一世的痕迹。
生活的脚步好像是越来越缓慢,我彷彿是一个面前有着无数条岔路的人,无
论我怎样的选择,面对的都将是没有后路的悬崖。站在那里,从崖下吹来的风让
我不禁寒颤,可能一瞬间就会失足,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遗憾,我不知道
我会不会失声痛哭。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英子从美国打来的,是我早已料到的电话。
‘你怎么搞的?怎么那么不小心,怎么会被车给撞了?’英子一串的发问,
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厨房,把门关上。
‘我在邮件里不是都写清楚了吗,况且这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到呢?’我说。
‘你真的是不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英子的声音显得很低沉,很失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说。
‘行了,只要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也算万幸了。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来
啊?’英子几乎是在哽咽。
‘我争取在圣诞前夕,24号赶到,好嘛?’
‘哦,我等你!’一声轻叹,残留在太平洋的彼岸。
接完了英子的电话,我感到很茫然。我意识到一个人如果沉迷久了是会变成
痴人的,但我不想成为一个痴人,可我又无法逃出我此刻的生活,无法改变目前
这定格的牢笼。
我曾是个简单的人,但这和今天的我相比,我都有些不敢确认,这是我吗,
是那个曾经风流倜傥,令人羡慕的我吗?也许成长就是这样的,成长的意义就是
失去一些又得到一些,可我得到的却是这么清晰的忧伤和模糊的疼痛。成长换来
了今天的欲望,而陌生了昨日的单纯。
一直以来我不想去回忆我的往事,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不想追
忆。因为追忆是伤痛的,刺心的。但这次英子的一个电话,我在不经意的一刻里
拂去那陈年的尘埃,我第一时间得到的就是对她的愧疚和良心的不安。
……
还记得那年北京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真正的鹅毛大雪在空中飞舞,地上的
积雪几乎有一尺厚。那一年,我爸刚从南京军校调来北京,我也就随父母来了北
京。
第一次看到下这么大的雪,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抹开玻璃窗户上的雾气,
看见一群孩子们在院里玩儿雪,我向我爸喊了一声:“我也出去!‘
‘去吧,昊儿!’我爸微笑着说道。
屋外是大雪纷飞,屋内是暖气盈盈。我一脸绯红,满身燥热,穿戴整齐跑到
雪地中,突然间,一个个雪球带着喊声,笑声铺天盖地的在我头上,身上炸开,
我一时紧张便跌坐在雪地上,然后是一阵疯狂的尖叫。
‘冲啊,杀啊!’我完全成了被攻击的目标,雪从我的脖领灌了进去,一阵
冰凉。我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把我扶起来,并且用心地清理着我身上的积雪。
‘你叫什么?’清脆稚气的声音。
‘子昊。’我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
‘哈哈…耗子,耗子!’又是一阵喊叫声。
‘别瞎叫人家。’她对着那群孩子大声喊道。于是,安静了下来,雪天里一
片静寂。
‘我叫刘英,他叫李军,他叫张扬,他叫马启元,她叫方琳,她叫瑶瑶…’
她把每个人都向我介绍了一遍,‘还有那个叫刘雄,是我哥。’
‘你是新来的?’刘雄也走过来说道。
‘嗯。’我向他点点头。
‘来,都过来给子昊道歉。’刘雄像下命令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一群孩子都向我走了过来。
这时,我望着那一个个充满稚气和天真的笑脸,我揉着带泪的双眼也开心的
笑了。
还记得后来刘英带着我们一群孩子累得满头大汗,堆了个一人多高的雪人,
当时还成了院儿里的一道美丽风景。
……
从此,我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与这一群军队大院里的孩子一起成长。
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冷,晚上妈妈陪着我在背爸爸教
我的唐诗《冬景》: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窗外又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
突然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打破了雪夜的宁静,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妈妈
开了门,刘英的爸爸和两个战士冲了进来。
‘小林,快带上孩子跟我们去一趟。’那时候,他们都喊我妈小林,刘英的
爸爸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老刘。’妈妈紧张地问道。
‘你先赶紧穿衣服,上车再说。’刘英的爸爸催促着我们。
我当时年纪太小,不知他们在车上说着什么,只见我妈眼睛湿润,流着泪。
到了医院,看到爸爸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妈妈扑上去哭了起来,我也
跟在妈妈的身后,抱着妈妈的腿哭了。
那天黑夜我的眼泪融化了北国的积雪,流成了河。
从此我没有了父亲,在幼小的心灵中投下了一生的忧郁和伤痕。
那一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的长,雪也下得特别的多,每一场雪。都是英子陪
在我的身旁。一串串脚印在雪地里留下清晰的痕迹。穿着爸爸生前给我买的羽绒
服,还是觉得冷,没有爸爸的日子,我的身子再没暖和过。天空静默,凄凉与沧
桑清晰得像刚用手指轻轻掠过的泛着涟漪的湖面。
望着院儿里堆起的一个个各式各样的雪人,不禁想起爸爸的音容笑貌,心里
就感到格外的孤单。每当这个时候,英子都会很懂事的给我讲她妈妈给她讲过的
童话故事。有时我们特意在雪中奔跑,在踏雪的吱喳声中,享受着年少时的快乐
和忧伤。
我和英子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我们一起上幼儿园,一起唱‘我爱北京天安
门’,一起玩警察和小偷,她是警察,我是小偷。我们在大院里追过去追过来,
伴在身后的是一串串天真无邪银铃般的笑声。
然而我们玩得最多的是‘娶媳妇’,我是新郎,英子是新娘,年幼的我曾握
着英子的手许给她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英子,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新娘。‘
最后一次‘娶媳妇’至今还清晰地留在心里:
我还是新郎,英子也还是新娘,李军是伴郎,瑶瑶是伴娘。那天妈妈上班,
‘婚礼’在我家举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互拜,送入洞房。’之后,
我和英子手牵着手进了我的卧室,李军煞有介事地把所有的孩子从我的房间里赶
出去,然后他也出去了并认真地把门关上。
当时我和英子都说了些什么话,又是如何上的床,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英子
撩开了她的裙子,把小裤衩褪到腿上,我看到她的小腹,看到她的两腿之间是白
白的,光光的。似乎当时并没有任何的好奇和欲望,我也脱了我的裤衩,跪在英
子两腿之间,手握着软软的小阴茎,扭动着小屁股,没有任何感觉地在英子的阴
部磨蹭着。
正当我们认真的玩着这种见不得人的游戏的时候,只听‘铛’的一声,门开
了,英子的妈杜阿姨走了进来,她看到我们没穿裤子,脸霎时拉得很长,她一挥
胳膊把我推开,然后像老鹰叼小鸡似的,双手夹住英子的腋下,‘唰’地给提溜
起来,然后气急败坏地冲我说了一句:“小兔崽子,和你爸一样!‘便抱着英子
走了出去。
由于‘婚礼’事件,我被妈妈好一通‘毒打’,打完之后,妈妈抱着我痛哭
流涕。‘妈,我错了。’我趴在妈妈的肩上哭着说。
‘我的好儿子,妈不该打你。’妈妈把我搂得很紧。
后来我问妈妈为什么杜阿姨骂我说我和我爸一样,我妈的脸霎时阴沉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妈妈认真的对我说:“昊儿,记住,你爸是个优秀的军人!‘
然后,妈妈自箱子最底,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
我奇怪地看着她,问:“妈妈,这是什么?‘
只见妈妈细心地把包裹解开,说:“这都是你爸爸生前的荣誉。‘说着,妈
妈把一张张的奖状,一枚枚的奖章给我看,还有一块金光灿灿的《八一勋章》。
妈妈捧着那枚勋章,不忍释手,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含着泪水,那耀眼的金
光映在妈妈的脸上,显得凝重、凄然。当时,我年纪太小,还不懂很深的情感,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枚勋章究竟镌刻了怎样的情缘,让母亲那么精心的珍爱着?
而现在来体会妈妈当时的神情,简直是凄美到了残忍,伤痛到了惊心动魄,
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啊!
后来知道爸爸是做情报工作的,据说那是一种不见硝烟的战场,在那个战场
上,父亲屡建奇功,功勋显赫。
当时母亲揉揉我的头发,爱怜地说:“现在你还小,妈妈先收着,等你长大
了,给你好不好?但一定要收好啊,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东西了。‘
我认真地看着妈妈说:“好啊妈妈,我一定。‘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和英子之间好像有了隔阂,变得陌生而疏远,再也
没有手牵过手。
有一天,英子和瑶瑶在院儿里划上横三竖四的方格玩游戏,只见英子丢了一
块瓦片进去,蜷起左脚一下一下的跳,一不留神踢出了划定的界限,我看着不禁
‘哎呀’一声轻叹,她抬头看见是我,便羞涩地低下了头。
那天,等周围没有了人,我握住英子的手,又许给她一个天长地久的诺言:
‘英子,我会等你长大。’英子听完,把我的手狠狠地甩开,一溜烟地跑了。
我是天蝎座的男孩,在我只有十一岁的时候,我不懂,星座暗藏的秘密。十
一岁,如此单纯的年纪。像一根轻柔的白色羽毛,在空气中摇摆不定。
在学校里,英子坐在我的前面,她回过头来,对着我笑。我这一根羽毛,被
风吹得很高很高。我觉得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上课的时候,她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笔直,像所有同学那样。可是我一直认
为,她是坐得最端正的一个。下了课以后,她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和女同学们
玩跳皮筋儿。我歪着脑袋看她,觉得她美丽动人。我喜欢她回过头来对我笑,我
喜欢看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睛。
老师要求同学们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于是在我的日记里面,常常会出现她
的名字。我在日记中写道:“我觉得她的笑像冬天里的糖葫芦一样甜。‘
只是我从来都不敢跟她说话,但又很讨厌其他男同学同她说话。在那么小的
时候,天蝎座最显着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嫉妒。那是天生的,存活在骨子里。
潜意识的暗恋,在思想还未成熟的年龄段产生,预示着必将受到情感上的困
扰,这是一种征兆,像宿命一样不可逃避。
有一天,我发现英子的位子是空的,她没有上课,后来我壮着胆去问老师,
老师告诉我说英子转学了。
放学回到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妈妈喊我吃饭,我像没有听见一样,
妈妈过来摸着我的脑门以为是我病了。
后来才知道英子的爸爸复员了,他们全家离开了军队大院,说是英子的爸爸
到了一家外贸公司工作。
从小学毕业一直到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我没有英子的任何音讯。以为英子
从此就从地球上蒸发了。
于是我不断地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一个温暖的怀抱,梦见一处柔软的泽园。
十五岁了,梦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春去秋来,月缺月圆,香山的红叶仍像火焰一般,在阳光下不知燃放了多少
回。
那一年,我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就在开学报名的那一天,陌生的面
孔,陌生的校舍,当我心情黯然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远远的,我似乎看到了她的影子,似乎又看到了她在雪地中舞动着洁白的身
躯,随着微风的旋律舞蹈着……
当天空渐渐露出了阳光,层叠着的云彩淡淡的退去,红色的光芒逐渐明亮。
光芒照进美丽的校园。嫩绿的树叶在枝头飘动,水中倒映着她清晰的影子。
她不经意地回头一望,一对亮闪闪的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她薄唇洁齿,她秀
丽端庄,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正看着我。四眼相对,我目不转睛的愣了,呆了,
傻了。那场面以后想起来都觉得丢人现眼而后悔不已。心跳正常后,立即闪出了
个念头:她不就是英子吗?
英子已长成风姿娉婷的女孩了,我也是高身玉立的大人了。虽然我们几年不
见,但是那种亲切依然无减。只是不知不觉间拘束起来,在大庭广众面前羞涩的
不敢大声说话,说起两小无猜的事情,我们都不禁莞尔。
比如捉迷藏时她从树枝上掉下,我背她回家,下雪时牵着我的手一起滑行,
打雷时她躲在我还瘦弱的怀中,甚至她为了吃我碗中的肉我说我不喜欢吃肉的事
她都记得,唯独‘娶媳妇’的事儿谁也闭口不谈,于是,苍白的校园在我们娓娓
的叙述中红润起来。
然而作为女人,她矜持的像一朵水仙,牢牢地把自己扎在坚硬的鹅卵石上,
谨慎的玉立在素气的青花瓷碗中。她每次从我的课桌前走过,有很轻盈的风,掠
过。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心中泛起涟漪。爱无法说出口,于是只能像稚嫩
的小雏鹰,在壳里,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我将这一份无法释怀的情感,写进日记里,独自沉醉。一个人沉醉,我在日
记中这样写道。我不断写,写梦境中的拥抱,写那太过于年轻的幸福和烦恼。
于是,懵懂中的暗恋,带着最初的甜蜜和无法吐露的迷恋,像梦境一般让人
着迷。
听说天空的蓝是一种疾病,我说深海的蓝是一种寂寞。于是,疾病跟寂寞纠
结为一种宿命。
从春天的青涩,经过夏天的骄阳和风雨,秋天的树叶,呈现出了她独特的颜
色。秋天的颜色,美丽得令人眩目,却自然沉着,让人感受到丰实的恬然和成熟
的宁静。
……
‘子昊,林子昊!’屋里传出王丽的喊声。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苦涩却又微香的茶,我已有
些倦怠。走进卧室,慵懒地蜷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下起了雨,窗外的雨
滴还在淅淅沥沥,是那尘封许久的回忆还是这缠绵的细雨淋湿了我驿动的心,有
些想睡的意念。
屋外的雨,还在下;而我,已渐渐睡去。朦胧中,想起那句话:悲欢离合总
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