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聆剑录】 第一章 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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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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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茶肆
   深蓝的青花,映衬褐色的茶水,勾勒出婉约的轮廓,纤纤素手端起秀丽的茶
  杯,轻轻侧俯,茶水滑入喉间,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清香。
   「话说这夷族大统帅南下朝拜,可是我朝三百年一等一的圣事,想当年国逆
  为乱,天下疲敝,北夷南侵,生灵涂炭,景、武二帝受命革除之际,挽大厦于将
  倾……」
   时值四月,天高气爽,这天刚过晌午,东城茶肆德月楼内人群熙攘,喧闹鼎
  沸。茶馆中方桌密布,人头攒动,厅堂正中,一中年男子口若悬河,他面颊微胖
  两撇小胡子随着嘴唇上下翻动,大段故事如连珠炮一般迸射而出,倒也吸引了不
  少茶客聆听围观,而那众多茶客之中,一双明亮的眼眸望向说者,带出一丝不易
  察觉的讥讽。
   「这夷王此番前来,定盟修约,向我大苏称臣请封,燕云塞北从此再无战事
  实在是我等皇朝百姓之福啊!大苏永昌,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先生初
  时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可是说着说着语速便逐渐加快,到了后面简直语无伦次
  起来,加之情绪激动,几乎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是不少茶客都为他的激情所感
  染,一时之间「皇上万岁」「天佑大苏,天佐吾皇!」的口号伴着万岁的欢呼此
  起彼伏,茶楼之内一片喧嚣。
   「各位客官,我们德月楼的茶水可是东城第一,这宁海毛尖入口香醇,后劲
  绵绵,方才你尝的可是第一遍沸水所泡初引,清香有余,但底蕴略薄,现在这二
  沸浓茶才是真正精华所在,小的现在就给三位斟上。」
   苏连海手腕略略下斜,褐色的茶水从长口金壶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注入
  杯中,转瞬之间,三杯茶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请慢用。」苏连海收起茶壶,扯下肩上的白巾,擦了擦双手,向三位客人
  颔首微笑。
   「好香的茶,好浓的回味,但和我们北方的烈酒比起来就是少了一分豪迈,
  不过苏人耍嘴皮子的功夫确实有一套,可惜终究只是动嘴而已啊…呵呵,我看堂
  堂大苏,不见得有几个真英雄呢。」轻轻拨开脸前的金发,异族少年默默品茶,
  低低的言语中却有掩饰不住的不屑。
   苏连海本已走向下一桌,但少年的身音让他生生刹住脚步,回首望去,正对
  上那淡金色的明丽眼眸。正欲出口争辩,却听少年身边一人缓缓道:「胤儿,不
  要太猖狂了,大苏国祚至今已有四百余年,为历往各代所不能及,想当年我族修
  罗大帝十方布武,兵锋所向无不臣服,而竟不能灭大苏一脉,及至今日,苏朝气
  业革新,文物制度,工农百器日新月异,能与我们真夷一族划江而治,二分天下
  这苏朝的万千气象,不可小觑啊!」
   ????? 这女声沉稳又不失磁性,苏连海不禁循声往去,一头乌黑的秀发,配上说话
  者虽然偶有皱纹但不失精致的五官,俨然是一位风韵成熟少妇,看样子年纪最多
  该是三十出头,但听其声音,却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说话的口气更像一位教训
  孩子的母亲。在倒茶之时,这位妇人带着一袭披肩兜帽,所以不甚引人注目,但
  此时,兜帽已经放下,她望向苏连海,淡淡一笑,轻轻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举
  手投足间,显示出一股逼人的威仪。
   「这位姐姐说得是,单论蛮力,我大苏男儿或许比不上真夷女子,但万民安
  居,四海昌平,靠得可不单单是几位英雄啊,兵马刀剑或许能称雄一时,可定鼎
  一方,成百年之国,更要靠文明之力。想我大苏两百年来,改宗姓独统之旧制,
  立国以为万民,用百器之新工,替千年以来男耕女织之旧俗,就算真夷一国,也
  事事皆以我大苏为师,北国之器物百工无一不学于我朝,又怎能妄言我大苏孱弱
  呢?」苏连海应声赞和道,目光仍然直视着那位夷族少年,隐有争锋相对之意。
   「唉,就说苏人耍嘴皮子有一套,我不过是说苏人少真英雄而已,这位小哥
  却硬要扯到家国天下,看来苏人果然是喜欢避实就虚,不肯正面交锋,我说苏人
  少真英雄还真没错呢,还有哇,看你这样子,不过长我两三岁,居然好意思叫我
  额玛姐姐啊,哈哈,那我是该称小哥你叔叔还是伯伯呢?哈哈哈……」
   ????? 被母亲指责的夷族少年不仅毫无收敛,反而再度出言讥讽,说道后来竟然张
  嘴大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几缕金色的发辫随着他的笑声在嘴角微微飘
  扬,倒有一种小孩子说不出的可爱气质。苏连海被他这一番强词夺理,脸上呼的
  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夷人的寿命虽然和常人一般,但只有在将死之时才显出
  老态,就算将近花甲的老妇单论外貌,也不过是和南方四十多岁的妇人差不多,
  在加上这位少年的母亲衣着雍容,苏连海一时竟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姐弟。
   「阿胤,你还是快住嘴吧,这位小哥说得对,大苏确实有很多我们夷族不及
  的地方,前两天你不是还缠着我陪你去南郊乐园玩蒸汽旋转轮吗,燕都可是没有
  这种东西的哦,你额玛这次私行南下也就是想带你多见见世面啊,你虽然聪明绝
  顶,但是不知进退的毛躁个性可是很让你额玛和姐姐们伤脑筋啊,你要再这么口
  不择言给我们惹麻烦,以后在东城这几天姐姐可不会再带你出来逛了哦。」另一
  位紫衣女子开口说道,清脆悦耳的女生中带着不输男子的英气,这位女子背对着
  苏连海,头上也为兜帽覆盖,话语间透出一股青春勃发之气,应该年龄在二十三
  四左右,对于商明一族的女子来说可能十六七八是豆蔻年华,可是北方的夷族,
  二十五岁正是一个战士最为强壮的黄金年华,横刀立马,搏杀天下,在无数苏人
  的传说中,就是由这样的女子组成夷族大军无坚不摧,如果不是借助近世枪炮之
  力,商明一族根本不可能在夷族的狼锋下保住江山,也无怪乎那位夷族少年如此
  不把苏人放在眼中了。
   「哈兰姐姐,别生气哈,我住嘴就是了,你可别不带我玩啊。这些苏人就知
  道欺软怕硬,喜欢欺负阿胤,姐姐不保护我,我哪里也去不了啊!」少年虽然表
  面上说住嘴,但是语气里依然不依不挠,最后收尾一句竟有几分少女的娇嗔。
   如此情景,苏连海不禁有些尴尬,「这位夫人,贵公子心直口快,确有英雄
  之气,诸位贵客当是自北国远道而来,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听闻此言,那夷族妇女对苏连海微微点头。「这位小哥,是小儿不知礼数,
  还请不要在意。」
   「恩,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就是了,哦,对了,这曹议员是东城皇党
  的大员,我们这德月楼又是皇党赞助的演说场地,这时候往往有些聒噪,但我们
  大苏乃礼仪之邦,绝对不会对诸位有所冒犯。」苏连海稍稍欠身,退了下去。
   「这男人说话好是得体呢,没想到只是个茶馆小二。」紫衣女子轻轻的说道,
  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被苏连海还有身边的夷族少年听见。
   「哎,这孩子要是生在富贵之家,将来一定能成为苏朝的议学士。不过,正
  是因为苏朝议殿中多为靠家室钱财混得议员之位的无能之辈,我们内斗不止的真
  夷一族才能有机会学习并赶上大苏啊,苍茫天下,虽然在江山易主之时常常四分
  五裂,千年以来倒有七百多年皆为一朝所统,像现在两国中分天下近两百多年,
  在历史上还不曾有过呢!」夷族贵妇缓缓道。
   「什么圣上英明,全是一帮狗奴才放屁。」一声大喝从门口传来,欢呼的人
  群纷纷侧目而视,只见二十几位黑衣黑裤的少年蜂拥而入,与茶馆里各色人士不
  同,这制式军服显示出闯入者乃是国民卫队预备校的在校学生,那为首者一头短
  发,满眼狂傲之色,刚才的大喝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 「还好意思说夷帝像大苏称臣纳贡,要没有我们光荣阵线的国民联合军浴血
  杀敌,管你是混茶馆的白丁,还是在翠狮城做缩头乌龟的皇帝老儿,统统抓到夷
  族做小相公去,但是看曹议员这德行,估计只能去那家王爵后宫做扫地的吧!哈
  哈哈!」胆子大的茶客正欲上前争辩,却发现其中几位少年的腰间带着国民卫队
  的金穗军刀,顿时刚才热闹的茶馆陷入死寂,人们纷纷用畏惧的眼神看着闯入的
  不速之客。
   苏连海心中一惊,虽说皇党和共和诸会各党在政见上势不两立争锋相对乃是
  大苏朝野妇孺皆知之事,但是无论是在朝堂议府,还是在市井巷陌,两派虽然唇
  枪舌剑,互相攻讦,但至少还能恪守宪宗大帝所布「百议皆容,以理服众」的原
  则,斗嘴归斗嘴,但全副武装去对方的宣传场地砸场子的行为却少之又少,在北
  疆,从大江以北南渡的中原故老支持主张收复失地的共和会党,原本就居住于江
  东的居民则大多支持主张与真夷议和的皇党,因此北疆乃是政党武斗的多发之地
  至于广阔南洋上的海疆诸岛则往往因为商业贸易,以及海员与工人的待遇问题造
  成党争不休。可是在治安稳定的南疆,尤其在万民安乐,文教百工极尽繁华的南
  都东城,出现政党械斗就很令人匪夷所思了。
   「自共和大旗招展于建陵城头,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年,时至今日,大
  苏一万万又四千万子民却还受到皇帝与贵族还有他们的走狗保皇党的压迫,在翠
  狮城的皇帝只知享乐,无视我中原三千里大好河山丧与女夷之手,燕都,长定还
  有上洛,都是我夏族人曾经冠绝天下的文明之城,如今却陷于铁蹄之下,在座诸
  位,无论明太有商皆有克服故土之则!光荣归于吾共和之民,黄金赤血,国士无
  双!」黑衣头领继续慷慨激昂的演说,时不时挥刀做势,一番表演甚为感人,在
  座人中有老家在大江以北的,默默点头称是。
   ????? 苏连海忘向那头领,只见他深黑的袖口处,一条金色的花纹舞动似火,蜿蜒
  的边缘处用红线秀出一团殷红,将那金色衬托的分外醒目。黄金赤血,这是最为
  激进的共和党人爱用的标志,共和会党中派系林立,光荣阵线亦是其中之一,与
  其他在读书人和贫困的贩夫走卒中招募同志的共和会不同,光荣阵线的成员多来
  自军队和在校少年,无论是政治纲领还是行为方式都颇为激进,今年南疆都统治
  改选,共和会党最有力候选人前海军提督梅卫江便是出自光荣阵线,无外乎前几
  年只在北疆活动的他们会在东城展开如此激进的活动呢。
   「兄弟们动手,把这些走狗的标语全撕了,革命领袖教导我们:思想的阵地
  必须牢牢掌控在人民的手中,大家快动手,有不识相的,叫他尝尝我们国民卫队
  战刀的滋味。」黑衣头领手中刀光一闪,他头顶一道印有「君宪相尊」的横幅瞬
  间裂如败絮,无力的飘落。
   ??? 黑衣少年也开始四散破坏茶馆里的装饰物什,几块宣传皇党的木匾被揭下劈
  裂,稍有阻拦者,轻则遭厉声喝斥,重则被刀背痛殴。茶馆之内杯盘狼藉,无辜
  群众四散奔逃,本当担负起维持治安职责的国民卫队此刻居然变为欺压民众的匪
  徒,在茶馆中肆无忌惮。
   ????? 「各位父老听好,我们乃是百姓子弟兵,绝不为难各位,只要各位愿意在武
  某人这边签字画押投票支持梅提督,则我们一定保证你平安离开。」黑衣首领指
  着桌上的一叠文书对茶馆中的群众说道。
   擒贼先擒王,务必让这场闹剧画上句点。在默默定下计划后,苏连海混在逃
  离的人群中,从后方接近了黑衣首领,当是时,黑衣的军校生已经分散开来疯狂
  的四处破坏,根本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反抗,首领身边只有一位护卫,可能是
  太过于麻痹大意,他手中的刀都还未出鞘。
   ????? 好机会!苏连海抛出手中的铜质茶壶,沉重的壶身划出简洁的弧线,砸倒了
  头领身边负责警戒的那位少年,与此同时苏连海足下脚步如风,向那首领疾行而
  去,那首领正陶醉在自己制造的混乱之中,作洋洋得意状,冷不丁背后劲风袭来
  仓促之中转身挥刀,一片月白色的银光闪过,苏连海却从那银光下俯身窜过,右
  手猛的抓住了他挥刀的手腕,黑衣首领只觉得虎口发麻,手上再没有一丝知觉,
  经接着胸口一震,已被苏连海一脚踢中,顿时眼冒金星,狼狈倒地,苏连海空手
  夺白刃,旋即右脚踏住倒地黑衣首领,左脚微曲,再度矮下身体,避过从背后刺
  来的两柄战刀,又是一个迅如闪电转身,右手连续挥出两刀,刀光过处,战刀落
  地,两位黑衣军校生捂着被刀背击中的手腕,踉跄跪倒。
   ????? 「反应倒是很快,第一时间救援主将,可是刀法破绽百出,如果是战场上,
  你们已经丢掉了右腕和双腿了」苏连海淡淡的说道,刀锋指着的脚下黑衣首领,
  早已回过神的黑衣武士已将他重重包围,但慑于苏连海刚才连破四人的雷霆之威
  明知他不会伤人,却没有一位再敢上前。
   「实在是讽刺,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为什么手中的刀剑此时此刻却指向手无
  寸铁的同胞呢?你们共和会的人不是号称以民为本,立国于民吗?既然你们主张
  国家的一切事物都要由民众投票决定,却又在这里用武力强迫大家给你们投票,
  还无视言论包容,破坏其他党派集会的场所,你们和那些目中无人只知压迫民众
  的贵族巨商有有什么区别呢?」苏连海怒目横扫,面对众人的包围,没有丝毫的
  慌乱。围攻的黑衣少年一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苏连海,竟然是你!原来你也做了走狗!」脚下的黑衣首领看清了来袭者
  竟然张口大骂「还记得五年前,你流落东城,无依无靠,是我们光荣阵线的国民
  布善堂接济了你们兄妹,还帮你找了谋生之职,谁知你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苏连海闻言大惊,松开踏住黑衣首领的右脚,定晴一看那败将的面容,惊呼
  道:「武修文,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三年前你北上投军就渺无音讯,看如今,
  呵呵,混得还不错呢!就是一张臭嘴还是特不招人待见,哈哈哈!」故交相遇,
  苏连海无视重重包围,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和你这种卑鄙小人称兄道弟,听说你最近替一
  位鹿支歌姬担任内侍,伺候可是一掷千金的主,有了钱,就忘了自己当初过得是
  什么狗日子了吧!」武修文却毫不领情,起身指着苏连海的鼻子继续破口大骂。
   「海萍一直很挂念你呢…你知道吗?」面对旧友的责难,苏连海并无反应,
  只是淡淡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武修文似被无形之剑刺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压低声音悄悄回答道:「额,
  我当然很好了啊!海萍……她还好吗?」
   「这丫头什么都好,可惜身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如果她知道你回来
  了一定会很开心呢!」武修文的话让苏连海放松了警惕,垂下手中的战刀,满面
  笑容的回答道,只是眉目中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
   见到苏连海垂下了横与身前的刀锋,武修文眼中闪过一丝锋锐,「对了,你
  回去见到海萍,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说完,解开左边袖口,伸入手去摸索着
  什么。
   「何必这么麻烦呢?大家先把家伙收起来,收拾下这里,等会我做东请你还
  有你手下这些小战士去喝两杯,然后带你去我家看看海萍,这丫头要是能见到你
  说不准一开心病就好了呢!哈哈哈!」苏连海闻言大喜,拍着老友的肩膀,仿佛
  又回到了数年前亲密无间的日子里。
   「苏连海!就算你我曾是兄弟,但家国大义容不下这等私情,你觉悟吧!」
   武修文猛地抽出袖口中的右手,一只手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顶住了苏连海
  的眉心,漆金橡木护手中,黄铜扳机蓄势待发,银白的枪管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苏连海本以为他已被自己打动,冷不防武修文言和之时突然发难,瞬间已经
  被制住。
   「来人,将乱匪拿下!」武修文再度大喝,两位黑衣少年越众而出,将苏连
  海双手反剪到背后,缴去他手中的战刀,苏连海只觉双手一空,接着膝盖处一震
  跪倒在地。
   武修文收回踢打苏连海的右脚,再度扫视茶楼,黑衣少年之中一位胖子委顿
  在地,正是之前发表演说口沫横飞的曹议员,此刻,他浑身直打哆嗦,口中喃喃
  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国民联合军真乃百姓子弟兵,天下无敌!啊!天下
  无敌!我曹沐霖受奸党蒙蔽,与百姓为敌,罪该万死!啊!罪该万死!以后我一
  定支持梅将军及诸位小英雄,好好改造,与皇党划清界限!啊!划清界限!军爷
  饶命!」
   本来他就被突然闯入破坏的少年国民卫队吓得不轻,本来想趁苏连海擒住首
  领时趁乱而逃,可是没想到这帮少年军上街闹事居然还把神机库里的枪械带了出
  来,连苏连海也反被他们制伏,在几枝步铳的枪口下,出身官宦世家曹议员彻底
  崩溃,斯文扫地,把皇党议员厚颜无耻,见风使舵的丑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武修文看着委顿在地连声求饶的曹议员,刚才为苏连海制伏所带来的惶恐感
  渐渐消去,自得之色重回脸上,忽听身边传来一阵怒骂声:「你口口声声说我变
  了,做了贵族走狗,但我看变的是你吧!以前的武修文虽然做事冲动头脑简单,
  甚至有点不辨是非,但却是个单纯的有点可爱的家伙呢!可是现在却成了卑鄙无
  耻的小人!记得当年院里刘大爷的烧饼车被皇家巡捕在街上收了,刘老爷去皇家
  巡捕房说理反而被扣住说不交一百苏洋就不放人,当时是皇党执政东城,支持共
  和会党的布善堂已经好几年没拉到赞助了,而刘大爷养的收养的三个小娃娃全靠
  他卖烧饼养活,这五十苏洋是无论如何也交不起的!」苏连海虽然被枪具挟持,
  但面不改色,仰头望向武修文,一双脸上却写满了疑惑与悔恨,但声音中却没有
  丝毫起伏,仿佛讲述的往事,和眼前这位故友毫无关系,是一段只属于自己的往
  事。
   「还是你叫上我和阿杰,三个人拿着竹刀一大早冲进了皇家巡捕房,当时巡
  捕正在做早训,手铳都没装子弹,我们三个人打倒了两个连队二十几个巡捕,然
  后你抢了钥匙放跑了皇家巡捕房里所有犯人,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小小的皇家巡
  捕房,居然关了五十多号人,都是交不上钱,羁押着的。
   ????? 再后来更多巡捕来抓,但是十街六巷老百姓都来了,放火的放火,扔石块的
  仍石块,连都统治府邸隔着三条街上的气灯也全砸了!后来是调了国民卫队进城
  了,四千多号人,还带着催星炮呢,这才抓住了!三个小孩哪见过这阵势啊!当
  天的商会报还以为是有复兴党想推翻立宪组织叛乱了呢,本来我们几个是要吊死
  在西市的,哦,当时刑架就离这里就五里地,你带着你兄弟过来时也该经过吧,
  现在当然是没有了。要不是后来东城四十万贫民上街请愿放人,连巡游的肃亲王
  都惊动了,东城都这才赦免了我们,还规定以后巡捕抓人过十四个时辰,如果不
  能上交有司定罪就要放人。
   哈哈,当时我们出来那天,海萍特意给你织了一条火红的大围巾,阿杰看着
  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知道后来阿杰为啥去翠狮城上国子学么?他知道海萍不喜欢
  他那样样的文弱书生,喜欢你阿武这样的大英雄,但你呢?当年你北上去读枫浦
  军校,我还以为你就算不能做一个像郑令公那样国为民的大将军,至少也能做一
  个光明磊落的国民军战士!可现在呢?你心中只有一党之私,一人之利,刚才我
  虽然对你拳脚相向,但我心里还是把你当朋友的,可没想到你竟然用卑鄙的手段
  算计我!我真是看错你了,武修文!」
   ????? 苏连海一开始还在勉强控制情绪,但到最后几句,已经梗咽难言,虽然没想
  到出来闹事的少年国民卫队居然会带枪,但苏连海也算是身手矫健深藏不露的优
  秀武者,如不是被武修文用虚情假意所迷惑,他一定能制伏闹事众人,再不济也
  不会如此狼狈被擒受制于人。
   武修文被他如此一骂,脸上阴晴不定,其实在军中这几年,他也深知人心莫
  测,共和会党派系斗争激烈非常,他一介武夫,要想在众多口才出众的会党说客
  中脱颖而出简直难于登天,但天赐良机,作为提督梅卫江的亲兵统领,这次南疆
  都统制改选无疑是他飞黄腾达的好机会,而在东城武力打击皇党许多激进会员也
  早有此意,如果他这时候带兵闹事,不仅能打击皇党,还能为自己博得跟多少壮
  会众的支持,一举两得,这次带兵袭击德月楼,本以为水到渠成天衣无缝,却遇
  到旧友的租拦,虽然自己用计将其制服,但这样的不义之行以后传出去,实在有
  损于他在军中的威望。
   避开苏连海锐利如刀的目光,武修文环视众人,幽幽道:「把这两个家伙押
  回大营,特别注意了对曹议员可要好生招待着,让他把皇党这些年在东城浪费税
  款大兴土木的帐全报出来,路上要是遇到汉府新宣的采报员也都一并抓了,绝对
  不能让皇党的走狗报知道我们这次的行动。大家伙,撤!」
   苏连海被两位少年压住双臂,推搡着走向茶馆大门,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更多的则是被朋友出卖的震惊,当明媚的天光透过大门射到他脸上时,苏连海只
  是感到无边的寒冷,风从门外吹进,这是四月的春风,但此刻苏连海的眼中,只
  有无尽的寒意。
   霜,为什么四月的春风中会带有深秋的严霜呢?当一粒冰晶落在苏连海的睫
  毛上时,他感到无比的诧异。
   「长官,小心。」忘着被推向门口的苏连海,武修文握抢的右手突然毫无知
  觉,就在这时一位黑衣少年猛然撞入了他和怀中,两人同时倒地,黑衣少年头上
  的帽子滚落一边,露出南方少女特有的精致脸庞。
   「梅姑娘!你怎么来了!」倒地的武修文望着怀中少女,不禁脱口惊呼,然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就在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道冰柱拔地而起,足有三人合
  抱之粗,无数道细长尖利的冰刺放射于冰柱之上,如千把利剑,刺向四方,方圆
  十丈之内有四五名黑衣少年被冰刺贯穿倒地,虽未伤及要害,但足以让他们失去
  作战之力。而那少女背上,三道冰刺带着嫣红的鲜血,分外刺眼!低头望去,手
  铳不知何时已经为一层坚冰所覆盖,扳机根本无法扣下!而武修文这时才发现,
  在这杯盘狼藉的德月楼大厅内,竟然还有一桌坐了三位客人,那眉清目秀的少年
  正饶有兴味的忘向这边,一道淡蓝色的光之符印在他胸前明灭不定,最终消逝于
  无形。
   「是妖言师!步铳队,射击!」回过神来的武修文立刻大吼,不愧是精于枪
  技训练的国民卫队,五支步铳在瞬间一字排开,「咔嚓,唰唰」子弹入膛枪机就
  位的声音细不可闻,却如一把重锤敲打在苏连海心中,他回首望去,一边是银光
  闪烁的枪管,一边是夷族少年恬淡清雅的笑容。
   ????? 「武修文,快住手,国民卫队不是随意开枪杀人的暴徒啊!」
   「南疆军律,以术法袭六军者,可毙之!发射!」
   「砰」五只步铳同时激发,分毫不差,德月楼中竞只听得一声枪鸣。
   撞针精确的击打药室尾端,空气与火药混杂为炽热的冲击气流由通往枪管的
  小孔中激射而出,尽数倾泻在精钢铸造的子弹尾端,在那里气流再度涌入狭长细
  小空心气管中,子弹被高压推动,在刻有螺纹的枪管中高速旋转前进,高温气流
  在那狭小的管道中疯狂的膨胀激突赋予精钢弹丸无坚不摧的力量,最终,精钢子
  弹冲出枪管急速射出,在刹那之前席卷奔腾的气流送出了所有的能量,化作一阵
  温热的微风,轻轻喷出枪口。
   又是一个刹那,当那躲怒放的金色玫瑰露出她傲视人间的雄浑姿态时,苏连
  海呼吸不由一窒,抛出紫色的斗篷,金发的夷族女子反手握刀,白布缠绕着刀身
  和手腕,如一座挺拔秀丽的雪山,挡在了同样有着金色长发的少年身前,刚锻甲
  覆住了她的全身,护胸铁铠高耸于胸间,厚重的腿甲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包裹着武
  士的双腿,皮革护手与臂铠的间隙处雪白的肌肤下似有山峦起伏充满了喷薄欲出
  的力量。而在她面前,五颗子弹犹如落入水面的落花,在空气中激出层层涟漪,
  却无法在前进一步。
   ????? 「阿胤,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不再多嘴了嘛!!你这样不仅给姐姐我惹麻烦,
  更让你额玛为难!!!你在这样,将来怎么赘得出去?!」女武士话语中已经没
  有了初时的那份清脆尖细,但这样的低沉浑厚,更显了几分英武之气。当她说完
  这番话,又轻叹了一口气,随着这声轻叹,一股微风伴着五颗子弹沉于地下,又
  向四面扩散开去,拂过众人脚下。就像瀑布冲下的万顷碧波,带出丝丝凉意。
   「呀呀,我是说不动口了啊,但没说不动手啊,他们这么多打一个,我就是
  看不惯嘛!姐姐你可不能不理我啊!还有,你说我赘不出去,你有没有搞错啊,
  我可是大……额玛的儿子呢,真夷十部想招我做正夫子的女孩子多了去了!我看
  你个大母熊才招不到夫子呢!」夷族少年再度开口,清脆如女子般的声音中带着
  童真与俏皮,苏连海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才压抑的情绪也被缓去几
  分。
   「是夷人!全队戒备,准备作战,步铳队装弹!」武修文保住怀中女子,愤
  怒的命令道。剩下的十多位黑衣少年战刀出鞘,拱卫在五位步铳手的两侧,动作
  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然而,他们每人脸上都有一丝不易掩饰的慌乱之色,
  毕竟是他们还是训练当中的军校生虽然演练多次,但他们还没有完全熟悉各种武
  器战术的使用,在第一次交手就对上一位能用斗气抵挡住子弹的夷族战士的情况
  下,惧意不由自主的占据了每个人的内心。
   「这样的距离,简直是送死嘛。你们就好好见识下草原苍狼,哈兰姐姐的厉
  害吧!夷族的真英雄可不是你们这些大苏的三脚猫能打倒的哦!」夷族少年仍不
  住再度出言讥讽,但战场上情势危急,谁还听的见他几句废话呢。
   「咔嚓」子弹上膛的声音再度响起,夷族武士轻轻扯去缠绕在刀身上的白布
  长方形的刀身末端,一道狼锋划出倾斜的直线,一长一短两道直刃延伸在刀身两
  侧,「喝」夷族武士双手举刀,猛的下劈,黑衣少年们不解的看着对手,在夷族
  武士前方两丈之内什么都没有,她在劈什么呢?可是当刀锋下落的时候,所有人
  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了,夷族武士的阔刀仿佛劈入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空间!刀
  身的末端凭空缩短了十寸,那道斜斜的刀锋仿佛沉入了无边的虚无之中,消弭于
  无形,她手中的刀身则变成了规则的长方形,而当狼锋斩马刀划出一个完美的圆
  圈重新回到夷族武士的头顶时,厚重的又恢复了原状,只是刀锋之上仿佛带着金
  属摩擦的痕迹。
   「哐啷啷啷啷啷。」并列的五只步铳在瞬间被切为两段,步铳手脸色苍白,
  如果刀锋破出虚空的位置再靠后一点,现在落地的就应该是他们的手腕,甚至是
  首级了!
   刀势再度变换,金发女武士毫不停歇,手中的刀自上而下劈斩而出,一道劲
  风沿着刀锋的轨迹席卷而出,地面上铺就的青砖随着刚猛无匹的斩击四散飞溅,
  风中飞舞的碎石刮得众人面颊生痛,这无形的狂风在空中重新凝聚为一匹咆哮的
  苍狼,越过黑衣武士的防线,正好击中了那道粗大的冰柱。「轰」雷鸣般沉重的
  响声几乎震破了苏连海的耳膜,在这刚烈无匹的一击下,夷族少年以法术唤出的
  冰柱轰然爆碎,只留下无数冰屑在空中反射出斑斓的色彩。好一记风击斩!苏连
  海心中暗暗喝彩!
   「妈呀,是夷人!」刚才委顿在地的曹议员突然大叫一声,冲出茶馆,跨上
  一匹黑马,绝尘而去,黑衣少年大多还沉浸在金发武士的逼人威仪之中,直到他
  抢身上马,才有两人尾随追出,而没想到这曹议员居然是一跑马好手,双脚一夹
  竟驱马狂奔而逃,另有几人正欲开枪阻拦,无奈步铳已经尽数被毁,只能望着那
  马上的背影呜呼奈何。
   「你们走,人放了。」在击出这惊天一刀后,望着浑身颤抖的黑衣战士,金
  发武士缓缓说道。冰冷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武修文,那位姑娘再不救治,恐怕性命堪忧,难道你真为了争一时之气,
  让我大苏的战士白白送命吗?」苏连海早已看出那黑衣少女的伤势严重,而这夷
  族武士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只希望自己能劝住武修文,不然今天这德月楼中不
  知要诞生多少亡魂。但是此刻武修文只是呆呆抱着手中女子,仿佛泥塑一般,一
  动也不动。
   「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先给受伤的兄弟做下简易包扎,我
  们走!你,你,还有你!现在回大营叫医台准备好血浆,麻沸散,就说有山炮炸
  膛伤了人要动手术。」沉默片刻,武修文猛地清醒过来,黑衣少年们这才如梦初
  醒,纷纷互相搀扶着撤出了茶楼。
   ????? 「这位英雄,后会有期!」武修文对着金发武士拱了拱手,带着部下撤出了
  茶馆。
   ????? 「对不起」当武修文跨出德月楼大门时,对边上的苏连海轻声说道,这声音
  细不可闻,但苏连海却听得分外清晰。一盏茶的功夫,黑衣少年们便消失的无影
  无踪,只有一地的狼籍现实出方才激烈打斗的痕迹。
   「哎,人生无常,世事如梦,所谓的友谊,在滚滚红尘中也会暗淡无光吧…
  只是,这苍茫大地,百代沉浮,英雄豪杰浴血相残,争天下,争大义,争一族之
  兴亡,百年之后还不是黄土一推,又有谁真正能一统江山万年不易呢?此间的执
  着,真比这飘零如飞絮人心坚定吗?」苏连海揉着酸痛的手臂,看着片刻间还熙
  熙攘攘的大厅,不由得大声感慨。这感叹里却带着不符合他年龄无尽的苍凉,在
  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出丝丝寂寥。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夷族少年
  清越空灵的嗓音悠然而至,驱散了大厅中悲凉之气,这本是哀伤之曲,但在这少
  年唱来却多了一份畅人心扉的坦然之气。
   「眼看他起来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
  流觉,将五十年兴亡肴饱。」金发的夷族少年离开桌子,向苏连海走来,一曲哀
  弦从他手中一尺见方的锦盒中传出,伴着他优雅的嗓音,让人分不清喜怒哀乐,
  只是默默沉醉,忘却这世间一切。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
  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伴着音盒中的醉人
  节奏,苏连海放声高歌,悲凉之气再度充盈着宽阔的大厅。
   ????? 两位男子或坦然哀或凉嗓音与橡木音盒中唱针奏出哀伤的旋律纠结融合,霎
  时间,仿佛有千年的岁月从这茶馆中流过,目光迷蒙之间,歌曲中江南水乡的美
  丽景致浮现在听众的脑海:春暖花开时南来的燕子在雕梁画栋间几度徘徊,又在
  飞向清空留下眷恋的鸣叫,几家朱门钟鸣鼎食,数十年后又化为人来人往的熙攘
  巷陌,只有那枫桥流水目送着南来北往的旅客,岸边的落花落入水中流向未知的
  远方,间或狼烟过境,血染清河,而来年春风再临又是花开时节。大江东去,流
  尽了英雄百姓的血与泪,流不尽的是这千丈红尘年复一年的繁华如许。
   一曲唱罢,苏连海激荡的心情慢慢归于宁静,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几位卖花
  少女正在门口痴痴的看着自己,篮中的那一束束淡黄的杏花散发出淡淡的幽芳,
  而那三位夷族客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只有方桌之上橡木音盒上的唱针融着
  黄昏的光晕,如梦似幻,仿佛诉说着一段遥远的往事。
   寂寞又温暖的黄昏中,苏连海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叮叮作响在他的
  胸中回荡,仿佛是历历在目的昨日过往又仿佛是对未知未来的无尽憧憬,轻轻推
  开门口的少女,苏连海驻足于茶馆门前的街道上,沐浴在黄昏时分高耸屋檐的光
  影里,沉入漆黑的惆怅。隐约听见,那巷口转角处几道马鞭的脆响合着哒哒的马
  蹄,逐渐靠近又默默远离,苏连海望着那巷口经过的马车,只见晚风拂过,布帘
  微动,金发武士飞扬的发辫舞动成一缕金色的流光在窗外跳跃,竟是如此的耀眼
  明丽。
   暮色四合,苏连海望着巷口远去的背影,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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