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天闕[全]-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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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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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雄心宏图

「关…关于此事,」见师父一直不答话,项明雪微带畏缩地开了口。从半月
前的事情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便是向师父请安时也一直躲在蓝洁芸身后,绝
不敢单独与师父相处。那时她一厢情愿地想着,若帮赵平予将柳凝霜也弄上了手,
日后关系想必可以弄的不错,柳凝霜既入赵平予家门,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怪责
于她;没想到柳凝霜难耐羞意,竟将她和赵平予等人全轰了出去,连后来相见也
没多的话说,吓的项明雪这些日子以来芳心一直不安,连说话都小声小气的,全
不像以往风格,也难怪她现在才开口,柳傲霜便一脸狐疑地望了过来,盯的她脸
儿一红,差点没把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又吓的缩了回去,「难不成…真的完全没
有好言解劝的可能吗?」

「那不可能,」听到师父发了话,项明雪娇躯不由自主地一缩,只是柳凝霜
连眼都没望向项明雪一眼,只是轻吁了一口气,也不知她是因为还在生项明雪的
气,还是仍然陷在为杨干担心的情绪当中,根本没空去理会心惊肉跳的徒儿,「
郑平亚一方势强,现下是绝不可能放手的;何况,何况杨世兄身怀夙世宏图,所
思所虑皆非限于武林争雄而已,更不可能为了此事认输服软,否则如何能再图大
业?两边简直是针尖对上了麦芒,想不大打出手都不行,绝无和解之方。」

突地,柳凝霜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回过头来,微带惊诧的目光从柳傲霜、
蓝洁芸、项家姐妹和赵平予的面上流过,除了柳傲霜似是早知她会有这种感叹,
丝毫不为所动外,余下四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对她方才说的话似是完全没听懂。
两边有血海深仇,旁人绝难化解这事大家都知道,只是天门杨干『身怀宏图』之
事,赵平予等人却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她为何这么说。

「看来…还是该说出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杨世兄该当不会怪我的,」
见到四人询问的眼神,柳凝霜微微一叹,既然已经开了头,再瞒下去看来也没什
么用处,「杨世兄家族并非一般草民,而是前朝皇族亲贵,乃是前代文帝亲子、
蜀王杨秀之后,杨秀虽因才高震主,为文帝监禁后不幸被害,但子孙并未族灭,
留下了杨世兄一支在民间,杨世兄该算杨秀七传之孙。」

原来如此!赵平予这才省得,他曾混在运送『芸萝花』的队伍中渗透天门打
探情报,在队伍中见过杨干一面,初见面时他就觉得,这人有一股天生不怒而威
的迫人气象,连他以往道旁见识过的朝廷高官都远有不及,原来不只是此人修练
绝高武功锻炼出来的气魄,还兼是帝皇之后,怪不得天生一股尊贵气象,那种气
派就连尚光弘甚或文仲宣这般绝世高手,也是有所不及。

不过杨家既是前代遗孤之后,若说想要重复帝皇伟业,也并不令人意外,本
来赵平予知道天门势力之广,各地几乎都有分堂,又深自结纳长江一带帮派世家,
连关外的天山派都结为盟友,显是图谋深远,他原也以为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千辛万苦建立天门的杨干,并不满足于雄霸蜀境一方,想要深入中原,与少林等
名门正派争霸,好成为武林盟主,号令武林,威震天下,却没想到他竟有更大的
图谋,建立天门、争霸武林,不过是杨干重复先祖帝业的一小步而已。

不过…想到此点,赵平予差点要笑了出来,幸好及时掩住了口,没有当场失
态。以杨干的才情气魄,如果登基称皇,那情景他倒还可以想象;但杨干的年纪
也不小了,他若登基为帝,身后帝位必然传承子孙,若给杨逖那种人登上帝位…
赵平予腹中暗哼,那时恐怕会重演先朝文帝与炀帝之事吧?像杨逖这样好色贪花,
连父亲故交之徒都想染指的家伙,一旦登基,那不天下大乱?

微嗔地瞪了强掩着面上笑意,装做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赵平予,其实柳凝霜大
致上也猜得到他在笑什么。本来若只是门派传承,杨干大可择贤而立,几个徒儿
中季韶老练、费清瑜精干,阴京常大智若愚,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杨逖来继任他的
位子;只是他的传位却不只于天门的继承,还要加上帝王大位,这可一定得从自
家子孙中寻贤继承不可,但他偏只有杨逖一个独生子,想另外找也找不出个人来,
这儿子却又…杨干也不是头一次为了这不长进的儿子伤脑筋了,偏杨逖又不知其
父苦心,仍是整天浑浑噩噩的不干正事,杨干之苦虽不随便向外人道,但柳凝霜
却清楚得很。

只是这种事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尤其从上次差点被杨逖暗算失身后,回来
的项家姐妹火气可真不小,项明玉向来小孩子心性,气过就算还好,项明雪这一
怒可就难善了了,无论柳凝霜如何安抚,这徒儿对天门的坏印象始终扭转不过来,
差点就跑到了柳傲霜的反天门派那边。到后来还是因为阴京常的调停,让杨干亲
自带着杨逖上门谢罪,在这瑶光殿中当着天山派众人的面重责杨逖,双腿都打折
了,那惨状看的项明雪纵有十分火气,也消了七七八八,柳凝霜更忍不住出言劝
杨干收手,连向来对天门不满的柳傲霜,看到天门执法如此严格,事后也没什么
话好说了。

那次的事虽差点造成天门与天山派关系破裂,搞的沸沸汤汤,险些连柳凝霜
都压不下反对的声浪,但事后杨干的处理方式公正到让人无话可说,后来柳凝霜
派两女前往天门协助的时候,在天山派中可说是全无阻力,连身为反天门派急先
锋的柳傲霜,也找不出借口阻拦此事,因缘巧合下也缔结了项家姐妹与赵平予之
间一段良缘,说到这点,其实赵平予还真该谢谢阴京常呢!

「哎…讲到这点我才想到,」轻声地叹了一口气,柳凝霜转向了妹子,「有
没有查到阴京常阴世侄的下落?为了秘密外泄,不得不离开天门,他在外流落久
了,想必杨世兄也很担心吧!」

「这个…」柳傲霜微一犹豫,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她武功方面的悟性不如
姐姐,但在情报搜集方面,却是远较乃姐高明,从当日风云会后,她便领命追查
幻影邪尊的真实身份,却是耗尽了心力也找不出一点儿线索,怎么也想不到那神
秘莫测的幻影邪尊,原来一直就在天门当中!当听到幻影邪尊的真实身份之时,
心中忍不住冒上的那股火气,差点没让柳傲霜当场发作!

到现在幻影邪尊的身份虽已明朗,但阴京常自离开天门之后,活像是水中冒
起的气泡一般,一眨眼就爆了开来,再也找不着,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任柳
傲霜再怎么努力,仍是挖不出他半点根底,现在她所知道关于阴京常的最后一条
线索,就是中途追上离开天门的阴京常,让他将鄱阳三凤交付的赵平予,偏偏赵
平予对那日的事讳莫如深,柳傲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傲霜想,杨门主其实不必担心阴京常的,」好半晌才开了口,柳傲霜强抑
着胸中的火气,像她这样以情报搜集能力自矜的人,最恨的就是像阴京常这种神
秘客,让她无论花上多少心力,都休想挖到他半点情报,就好像在嘲笑她这些年
来的人生一样,「就算不说他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光凭着幻影邪尊的名头,
武林中人敢撄其锋者便是少之又少,独身一人也无须担心。」

「妳弄错了…」深深地叹了口气,望了一头雾水的赵平予等人一眼,柳凝霜
似是犹豫了一会,才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杨世兄是不会担心阴世侄是否安全
的,光以他幻影邪尊的身份武功,这点就不必任何人担心;其实杨世兄和凝霜说
过,在几个世侄之中,他最怕的就是阴世侄,他虽然绝对信任阴世侄的能力,但
他行事太过神秘,有许多事都瞒着杨世兄不说,或许…或许就因为他绝对相信阴
世侄的能为,才会让他对阴世侄生疑吧!有些事终不是我们江湖人能知道的…」

担心地望了赵平予一眼,蓝洁芸心中颇有些七上八下,在众人之中她是惟一
知道赵平予与阴京常之间关系的人,此事太过秘密,赵平予绝不愿旁人知道,若
非那日赵平予巧合下发现其师就是天门阴风堂主,一时吃惊露了口风,这秘密恐
怕连蓝洁芸都不会知道。赵平予和阴京常关系匪浅,或许这就是赵平予一直躲在
天山派,不愿下山的原因,就为了怕搅进天门的恩怨当中。既知连杨干都对阴京
常深自忌惮,赵平予就算还想逃避这件事,心中也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这…或许过火了吧?」赵平予眉头紧皱,声音中有种强自压抑的感觉,蓝
洁芸伸手过去,轻轻地覆住了他的手。殿中虽有数人,其中还好几个都与赵平予
有肌肤之亲,却只有蓝洁芸知道赵平予心中真正的担忧,其余人多半只是以为赵
平予不喜杨干忌惮自己徒儿,竟忌惮到对他生疑的想法吧?说实在的,作风直来
直往的武林人,对官场中人的作风,确有那么点厌恶,「阴…阴堂主虽说心狠手
辣了些,但…但终也是为了天门,杨门主这样疑他,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心狠手辣?我怎么感觉不出来?」话儿脱口而出,项明玉发觉全部的人眼
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面上不觉有些讪讪的,一抹晕红涌了上来,只
是话既已出了口,想吞回去可是难如登天,「明玉…明玉那个时候在天门,曾经
和…和阴堂主见过几次面,他虽然…虽然有点阴沉,不过…不过做人还好,也不
见他会对什么人生气,或对些小事发脾气使威风…或许有点阴阴的让人害怕,想
能尽量离他远点儿好,可是…可是说到心狠手辣,这…明玉真的感觉不出来…」

「平予也是后来才发觉,」微咬着牙,似是光说出阴京常的坏话,就要耗掉
赵平予不知多少气力,他感激地望向满面关怀的蓝洁芸,点了点头,这才把话接
了下去。其实蓝洁芸也知道,以赵平予的性子,若非阴京常做的这件事真的非常
令他不喜,他是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那日郑…郑庄主率部大举入侵天门,
平予在和中军直捣天门两堂驻地之时,遇上的竟是阴…阴堂主的旧部,由本已投
向郑庄主那边的沈世珍率领,黑暗之中视线不清,竟变成了自相残杀…」

「本来战场争胜,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怪不得对方,毕竟那是生死之战;但
当日沈世珍曾经说过,阴风堂中之人虽说多半比较偏向白宁枫那边,但那是在『
天门当中』的事情之下,若说要背叛天门、投向郑庄主这边,会坚持跟他的人,
只怕就不到一半了…」轻轻地吁了口气,赵平予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面上表情
颇有些扭曲,那日的一战蓝洁芸也在场目睹,自然深知争战当中无论谁胜谁负,
事后的战场都是一片狼藉,惨烈的令人不忍卒睹,他有这神情也不为过。

「这…这和阴堂主的『心狠手辣』有什么关系?」柳傲霜问了出来,面上的
表情颇有些不快。其实这也难怪,她专责情报搜集,光是挖不出阴京常的数据,
已够令向以这方面实绩自傲的她火大了,如今赵平予又在她面前指称阴京常心狠
手辣,而她偏偏完全看不出来!也难怪柳傲霜心下冒火,若非赵平予面色凝重,
显然事出有因,本已心中有怒的柳傲霜还真忍不到他说完哩!

「就要说到了…」赵平予微微点头,面上的表情更形凝重肃然,「阴堂主利
用可能叛乱的自家人,来堵郑庄主这边的战力,还设计造成本来已是一边的同志
自相残杀,计谋固然高明;但他送去堵郑庄主的这批旧部,虽说未必完全服他,
但要他们背叛天门,却是未必能成,他就只因着无法分辨谁是叛徒、谁是自己人,
竟将全部的人都送入死地,只为了帮总堂争取反应的时间…」

「兵家争雄,胜负之间不能容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站在阴世侄的
立场,他第一重视的就是天门的存亡,而不是分辨忠奸。或许阴世侄此事是干的
不近人情,完全不顾自己人的性命,但所谋乃大,总不能光因着牺牲而能不顾大
局…」虽说打断了赵平予的话,但柳凝霜一边为阴京常分辩,一边那形状皎好的
柳眉,却也深深地蹙紧了。其实在这方面,她和赵平予的看法是差不了多少,但
因着祖上的关系,她与杨干同辈论交,阴京常年纪虽只比她小上六七岁,却只是
她的子侄辈,在她眼中他仍算是个孩子,孩子的作为就有不好,大人总该帮他辩
上几句。

「是,平予也知道该是如此,只是…」赵平予的声音中微微一震,似乎因着
柳凝霜辩解的几句话,他虽不因此而认同阴京常的所作所为,但心中一块大石总
算是放了下来,「只是平予从来没图谋过大事,也从来轮不到平予来顾全大局,
是以…是以一时失态了,还请前辈见谅…」

「这也难怪你…本来因着杨世兄的大愿,阴世侄的作风就偏半个官家人,和
江湖打滚的武林人颇有不同,自然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听赵平予这么说,柳
凝霜的眉头虽未因此抒解,但对阴京常的不喜似也因为言语上的沟通,算是缓解
了几分。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赵平予,若不是他开了这个头,把这件事说清楚了,
若是换了阴京常亲身到此,以他的个性恐怕连这种辩解都不会说上半句,宁可被
人恨得要死也要自行其是,柳凝霜不禁有些同情那些被他为了目标所牺牲的人。

好不容易因着对话,而让殿中的气氛活络了少许,原被蒙在鼓里,若不被两
人提醒,甚至没想到阴京常此举用心之狠的项家姐妹和柳傲霜,一下子被两人点
出来的阴京常的心狠手辣所震慑,一下子又被柳凝霜的分辩之言所说,脑子被搅
的颇为混乱,一时间竟似来不及消化他们所讲的内容般,直到两人的言语间出现
了交集,才算吁出了口气来,只剩下蓝洁芸还在皱眉苦思。

「怎么了,蓝姑娘?」发现了蓝洁芸的异状,柳凝霜竟抑不住心中的关怀,
还是问出了口。本来两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行为时愈发的小心翼翼,平
日连言语间都显得客气生疏,生怕给敏感的人看出了蛛丝马迹;但好不容易殿中
沉闷的气氛稍稍活络了起来,惟独蓝洁芸却似陷入了沉思,神情比起方才赵平予
提起当日天门之事时还要沉重,柳凝霜是殿中最长者,自不能不点她一下,无论
蓝洁芸想到了什么,说出来大家参考,总比她一个人伤神要来得好啊!

「是,前辈…」给柳凝霜一句话拉回了心神,蓝洁芸脸儿一红,微一颔首,
这才小小声地说出了心中所想,「洁芸是想到,当日在玄元门请教白堂主天门秘
事时,白堂主曾经提到,天门诸堂中以季堂主一堂人员最多,战力以杨堂主一堂
最精,阴风堂人数虽不多,但每年阴风堂阴堂主的用度,却远超其余四堂总和,
连杨副门主都曾为此差点与阴堂主起了冲突,最后是靠着杨门主出面,才将冲突
硬是压了下来。本来洁芸还没放在心上,但若杨门主建立天门,是为了重建前朝,
那么他之所以支持阴堂主大笔用度,会不会与此有关?这笔雄厚财力究竟用到了
什么地方?」

「这个可就考倒凝霜了,」柳凝霜无奈地一笑,香肩微微一耸,光这不自觉
的动作都无比美丽好看,差点没把赵平予的眼光都给吸实了。「这件事纯是天门
内事,凝霜对此一无所悉,杨世兄也从没向凝霜提起过此事。不过阴世侄非是好
财货之人,何况若是杨世兄曾经出言支持,显然他也了解这笔用度的流向,或许
…或许这是天门的极大机密,你我在这儿猜猜想想可以,可别将消息漏到了外头,
两边已经是一触即发,可别因为我们的关系,让战火更加炽烈难熄。」

见姐姐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柳傲霜摇了摇头,「阴堂主用度远过其余各
堂,此事并非秘密,傲霜在探询消息时,也曾听说天门一些门人不满此事。只是
阴堂主究竟干了什么事情,即便在天门之中,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和杨门主知情而
已,傲霜实是无法探知此事,请掌门原谅。」

「关于此事…」蓝洁芸的声音软软的,听来有些虚,想来这念头她自己都没
多大信心,「洁芸倒有个想法。杨门主若意在争霸天下,意在逐鹿,所思所念就
不能只是天门本身的门徒多寡,与武林势力分布而已,毕竟现今朝廷势力日渐衰
弱,各方节度均有割据之念,只名头上还服着朝廷;若杨门主真想夺天下,除了
天门的高手外,还得另外训练兵员,毕竟…毕竟兵战之事与武林争雄之事大有不
同,兵马训练所求是在默契与合作无间,以及精兵厚甲,和武林高手所求武功高
明不同,纵然天门在武林中势力再强,若到了战场上与各方诸侯一决雌雄,仍是
少有赢面…」

「妳是说,阴堂主之所以年年需索大笔用度,是为了训练兵员,好准备有朝
一日在战场上大展所长?」柳傲霜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余人也是目瞪口呆,毕竟
武林人终究难以想象这种事。

不过若说阴京常专门负责在外招募兵勇,其实也不是不能想象,一来阴京常
行事低调,幻影邪尊身份暴露之前,武林中人若说到天门七大高手,阴京常永远
是位居其末,连杨逖在名声上都高于他,暗中练兵正合所需;二来阴京常贴身的
阴风六识,所走的也是布阵战敌的路子,无论阵法和默契都是一等一的,与一般
武林高手兹兹念念,尽是求自己武功进步的心态可说是天差地远,若说阴京常在
训练兵员之余,将练兵之法具体而微地用以训练阴风六识,倒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天门位居蜀境,其地形势险绝,正是兵家必争之地,割据形势
远较其余地方为甚,以剑阁节度使为首,早与朝廷暗中抗衡,如此诸侯竟容天门
这等强大势力在境内生存发展,早已令人生疑,只原先尚光弘等人不过以为那是
因为天门贡献财帛给地方节度使,好换个相安无事而已;但若将杨干的心愿算进
去,其事实恐怕大不简单,说不定…说不定两边的关系更为深刻,恐怕阴京常就
是借蜀境中几个节度使的名义练的兵!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开朝廷及各个名门正
派对天门的监视,而能暗中训练自己的私军,毕竟朝廷可是绝不容许地方豪杰私
自募兵的。

「那…关于此事,是否容平予提醒郑庄主一声?」听到了此处,赵平予不由
心头一震,他和郑平亚虽是向来处不好,但两人总归是同出玄元门一脉,私怨归
私怨,但如此生死大事,自己既是知道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地任由它去,若郑平
亚之后就因此而败,以致湘园山庄再次覆灭,赵平予自认也该负点儿责任。何况
现在留在湘园山庄中的,还不只郑平亚而已,对赵平予向来颇为照顾的『流云剑
圣』尚光弘,曾受赵平予义助的鄱阳三凤,还有蓝洁芸的妹子蓝洁茵与蓝玉萍都
在那儿,就算不看在郑平亚的面子上,赵平予也不会置蓝家二女与鄱阳三凤于不
顾的。

「那可不成,」微蹙柳眉,柳凝霜虽知以赵平予的个性,必放心不下湘园山
庄中与他有关的一干人等。尚光弘武功之高远在赵平予之上,固然轮不到他去担
心,但蓝洁芸的妹子毕竟是她骨肉至亲,鄱阳三凤中黄彩兰与范婉香更因着联军
的关系,在天门中失身受辱,赵平予自觉对她们都有一分责任在。柳凝霜虽说算
是帮杨干这一边,但若事关蓝洁茵等人生死,却也不好就此置若无睹,若她们出
了事,天知道蓝洁芸会有多伤心呢!「郑庄主信不信还在其次,这完全是我们的
空想,全无证据,说不定你这一提点,他们非但不领情,反而以为你在长他人志
气,灭自己威风;何况…何况沈世珍也在那边,这一点他自会提点于郑庄主,凝
霜想是不用我们插手的了。」

「掌门所言甚是,」听柳凝霜话声方落,柳傲霜立刻便出言赞同,惹的项家
姐妹一脸讶意地望着她。其实柳傲霜虽说和天门不太搭,原因并不是那么不满天
门这盟友,只是她向来以为,天山派既然处于关外,就该自行发展,尽量别和中
原门派扯上关系,尤其杨干等所为乃是动辄覆家灭门的大事,若扯上了关系,将
来一旦出了事,天山派也难免会受到影响,「何况湘园山庄与华山派走的极近,
华山派与官家向来共存共利,势力极其强大,也实在不用本门参与此事。」

听柳凝霜和柳傲霜竟异口同声地反对,赵平予虽微带诧异,却不能不承认她
们所言在理;何况柳凝霜也提醒了他一点,郑平亚的确是那种对旁人的提醒不太
领情的人,自己这一提点于他,又没丝毫证据,郑平亚若将自己的提醒一笑置之
还好,最怕就是他不但不领情,反倒以为自己在天山派窝的太久,受到天山派的
影响靠向了天门那边,这是自己的缓兵之计,为了让湘园山庄陷入疑惑,反而畏
首畏尾,不敢和天门当面交锋,好心反让郑平亚对他生疑,这才叫做糟糕呢!

「而且…这大概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柳傲霜眉头皱起,纤指在案上轻
轻叩着,「据傲霜所知,近几年来蜀境内几位节度使都还安份,招兵买马、训练
兵员的情况并不多见,手上的兵力与外面的几镇相较之下,可说不进反退。除非
这样大规模的练兵行动,阴堂主真的能做到滴水不漏,完全不漏出半点风声,将
朝廷的耳目完全蒙在鼓里,否则傲霜不可能完全收不到消息。」

「是吗?」

见众人又陷入了沉思当中,好半晌都没有人发话,瑶光殿中又是一阵难堪的
沉默,缩在一旁的项明玉可就难安份了,她向来都是个小女孩儿,万事都由姐姐
和师父顶着,便是嫁了赵平予后,仍是一派天真无邪的少女心怀,全没一点儿成
熟,这种商议大事的状况,她是头一回参与,想插话都插不进去,想静也静不下
来,当真是烦躁透了。偏偏殿中的气氛太拘谨,项明玉就想在位上晃上一晃、摇
上一摇,也感觉姐姐的眼光像针一样在刺,弄的她当真连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也不知道杨世叔究竟在弄什么把戏?」项明玉吐了一口气,在位上扭来扭
去,似是光正襟危坐这么久的时间,都让她累的全身发僵,「天门每年耗费如流
水,光阴堂主的用度就是金山帛海,这么多的用度,光用来建一座义塾都够了。
明玉前次下山到江南去,就看到一些偏远到连义塾都顾不到的地方,有好多小孩
子都好可怜喔!他们一天到晚…咦?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不可能吧?」柳傲霜摇了摇头,话中虽似把项明玉的说法当做小儿胡言,
但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再怎么说,天门也不会有此闲情逸致,弄这么善
心的事,还瞒着不为人知…」

「难说,」殿中又传来了踱步的声音,只这一次步履中似有些急躁和混乱,
身上的饰物轻声作响,如雨声乱击,全不似方才的平缓温和,让听的人都为之心
怀悠闲下来,「阴世侄向来思人所不能思、计人所不能计,若非如此也练不出幻
影邪尊这样的功夫来。只是杨世兄所想的是争雄天下,这般大事杨世兄该不会不
知,究竟为什么搞这义塾出来,凝霜实在想不透其中关键。」

「恐怕…这才叫做危险…」蓝洁芸的语声中正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赵平予
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只觉这娇妻的纤纤玉手一阵凉意,还冒着冷汗,入手处一
股冰意传来,心知蓝洁芸心中的寒意,已经到了顶点,「义塾中收容许多无家可
归的孤儿,对他们而言义塾根本就像是他们的再生恩人,若阴京常当真…当真是
义塾的幕后人,他若登高一呼,义塾中人多半都会听从他号令。二十年来从义塾
中出来的人遍及中原,不只朝廷官员,连各大门派中都有许多人和义塾颇有渊源,
甚至在不少门派之中都身处高位,若阴京常登高一呼,他们都投到了天门那边,
那么…」

几乎不需要怎么用脑袋,赵平予的心中已想象到了那种情形。若义塾当真是
阴京常所建立,从义塾中出来的人全是天门隐藏在武林中、朝廷里的眼线和战力,
阴京常不出则已,一旦他登高一呼,恐怕有大半个天下都望风景从,除了收徒时
最重出身,非名门子弟不收的华山派外,各个名门正派的实力至少要削弱个一半!
这么庞大的势力,就有一百个湘园山庄,也要举手投降。

「不…不会吧?真的会有这种事?」见众人都面上变色,蓝洁芸和师父都一
幅心生寒意、冷汗直流的神态,项明玉本来只当说笑而已,这凝重的气氛也不由
她不心生惧意了。她慌乱的四下张望,似想找个可以提出反论的人,偏偏连向来
最常把她的话当小儿胡语的师叔,此刻都似被她吓的魂不附体,这一下可把项明
玉的小胆子给吓到缩的不见『胆』影了,「这怎么可能?不是的,明玉…明玉只
是瞎猜,完完全全…完完全全是胡说的,师父、师叔…别这样吓明玉啊!」

见大家都没理她,项明玉心中惧意更炽,吓的差一点儿都要哭出来了。向来
都被姐姐和师父像个宝贝儿照顾的好好的,纵然下山走江湖,也一直都在姐姐和
师父的翼护之中,别说什么大事了,就连晚上要睡觉姐姐都会为自己找好铺盖枕
头,项明玉自己可说是一点儿风波都没经过,项明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出
口,竟惹得师父、师叔和姐姐都面色严峻,活像是天要蹋下来似的,她好害怕好
害怕,也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惹得大家都变得这么…这么如临大敌似的。

见项明玉慌的手足无措,眼儿都红了,怕是随时都要流下泪来,赵平予一伸
手按住了她肩膀,硬把她从神色含忧的项明雪身边拉了过来。项明玉虽见赵平予
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显然自己是没有犯什么大错,心虽是放下了些,但他
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这么冰冷,就好像有股寒气正从他身上传到自己身上般,芳心
仍是不由自主、七上八下的抖着,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将项明玉拉到了自己身边,像是要从她身上分点儿热气般,赵平予抬起了头,
神情却只有比方才听到蓝洁芸头一个假设时更为担忧,「此事…是不是该通知尚
世伯一声?这可不是区区华山派有办法协助处理的事啊!若天门当真…当真和义
塾有关系,那湘园山庄那边的情况可就…」

「这更不行啊!」蓝洁芸眉黛含忧,摇了摇头,这反应却听的身旁的赵平予
连眼睛都直了。

赵平予是想象得到柳凝霜或柳傲霜可能出言阻止,却想不到连蓝洁芸竟也会
反对,只听得她吐属轻缓,似是声声句句都是在心中思考数遍才出得了口。「没
错,若天门当真和义塾有关,这问题就不只是湘园山庄而已,整个武林…不,整
个天下几乎已有一半滑进了天门手中,只差杨门主登高一呼,大势便已明朗。但
这比方才的问题还要严重,一来这种事比暗练兵马更加难以掌握证据,实在令人
难以置信,二来就算能说服尚前辈和郑庄主相信,但之后却更不好处置了…」

「不好处置?」

「不错。」蓝洁芸眉间忧色更沉,而另外一边的柳凝霜和柳傲霜,也是一幅
沉重的脸色。别说项明玉弄不清楚她们为何神色如此沉重,活像是世界末日似的,
就连曾经江湖风波的赵平予,一时间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她们葫芦
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听蓝洁芸解释的份。

「就算郑庄主和尚前辈相信此事,但一来他们没有证据,要证明此事,实是
难上加难,二来这事又不好查探,若是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让别人以为湘园
山庄竟想要阻止义塾营运,和义塾当对头…义塾向来收容孤苦孩子,让他们接受
教育,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善行遍布各地,为善不欲人知,从无半点过恶,声
名比现在江湖中任何人、任何门派都好,予弟你想想,如果郑庄主和尚前辈这一
方当真和义塾杠上了,天底下有多少人会选择站在湘园山庄的这一边?」

「这…的确没错…确实要从长计议…」给蓝洁芸这话一提醒,想到那可怕后
果的赵平予只觉全身发冷,如坠冰窖,原本还想安抚项明玉,现在反倒是项明玉
拉着他的手,想让他平静下来。

「更麻烦的是,」接下了蓝洁芸的话头,项明雪也是一幅寒冷澈骨的模样儿。
她向来冷艳如霜如雪,最是要强好胜,加上在天山派苦寒之地长大,这环境虽非
宜人,对内力修为却是大有好处,无论什么人,在这种环境下长年练功,虽说年
纪尚轻,项明雪内力修为已颇为不弱,要看她这般冷澈骨髓的样儿,还真是不易
呢!「如果真的证明义塾便是天门开的,武林中有多少人会转向天门那边?二十
年来接受义塾栽培的人可多了,别说是官家,就连武林各个门派,除少数几个特
别注重身家的门派之外,义塾出身的重要人物所在多有,影响力远在少林或华山
等门派之上,一个弄得不好,没证明天门的图谋,反而帮天门打响了声名,郑平
亚那边不用打也输了。」

「算了,这也只是我们在这儿杞人忧天而已,事实说不定根本不是我们想的
这样,大伙儿就别费神思量了。」听到蓝洁芸和项明雪接连发言,愈想愈深刻,
柳凝霜陡地惊觉,这不是给杨干找麻烦吗?就算自己恪于形势,不得不和天门暂
时分道扬镳,来个井水不犯河水,但柳凝霜仍不愿和杨干为敌,甚或阻扰于他。
若她们在这儿的商议外泄出去,如果只是胡扯瞎猜,固然不伤天门;若阴京常之
所以年年支用大批用度,真是为了义塾或者练兵,自己这样随便泄出机密,对天
门伤害甚大,岂是自己所愿?是以她不得不立刻开口,阻断了这讨论,尽量不让
伤害变得太大。

本来还想对此事再讨论一番,不过柳凝霜既然发了话,柳傲霜和蓝洁芸也只
好乖乖闭上了嘴。其实这样倒也不错,仔细想想此事根本不该是她们在天山派讨
论的话题,毕竟要和天门相对的,不是天山派而是湘园山庄啊!加上湘园山庄的
庄主郑平亚向来自负,又恃有尚光弘这般绝世高手为师,最是听不进赵平予的话,
自己又何必在这儿帮他们伤脑筋?有事让郑平亚自己对付就好啦!蓝洁芸虽也为
妹子伤神,生怕她们一个不留心会吃亏,但她也知道,一来自己实不好干预湘园
山庄与天门之事,二来柳凝霜本站在天门这边,自己和赵平予能让她改守中立,
断了天门一大助力,已是上上大吉,要在天山派中协助湘园山庄设谋定计,也未
免太过了些,刚好就此沉默。

见赵平予和蓝洁芸虽是依言安静,但柳傲霜却是一脸不服,还想再深入研究
的样儿,柳凝霜不由得头痛,她也知道这妹子向来虽不主张天山派介入中原的事,
却不会天真的以为中原门派对孤悬关外的天山派毫无染指之心,天山派阴盛阳衰,
历来掌门均是女子,向来为以男性为主流的中原门派侧目;何况天山派和天门的
雍凉分堂内外呼应,均据丝路要道,是关内关外的重要交通要地,光只是过路行
商经过时送上的礼,都够过着富足的日子,想他们不眼红,那可难上加难。

只是中原门派虽说向来以少林马首是瞻,但少林派的声名,却是从当日派出
十三武僧义助本朝太宗转战天下,受了策封而来,武功方面虽有独到之处,却也
未必令天下归服,暗地里有不少门派都眼红少林派的独受尊荣,是以中原内部还
是分崩离析,暂时还惹不到天山派头上;加上少林派以修佛悟禅的僧侣为主,再
怎么说也不好意思和女子开战,对这情况天山派还颇为放心。

但现在湘园山庄势力大起,天门的实力也逐渐展露出来,均有凌驾少林气象,
无论是那边在这场争霸中获胜,当他们掌握了中原之后,天山派只怕再难独善其
身:郑平亚年轻气盛,对有着血海深仇的天门向来采的是斩尽杀绝之策,天山派
以往与天门关系太好,看来郑平亚终究不会放过;而天门这边呢?杨干虽与柳凝
霜相善,但他年纪也不小了,早晚天门都要交给儿子,杨逖好色如命,对百花盛
开的天山派早有心染指,加上前回因着暗算项家姐妹,而被杨干带上天山派行刑,
连腿都打断了,这一举措大伤他面子,那时他虽是乖乖服罪,天晓得杨逖会不会
记仇呢?

知道若不找个理由压制住,柳傲霜绝不会就此乖乖住口,柳凝霜微一咬牙,
脑中飞快的思索,总算来得及在柳傲霜开口之前找到了理由,「而且据凝霜所想,
义塾之事多半和天门无关,只是我们多虑了而已。如果义塾当真受天门资助,那
别说朝廷官场了,连各大门派之中都早伏了不少天门中人的眼线,那各个门派的
机密该当全为天门所悉才是。若当真如此,前次郑庄主引各派联军奇袭天门之时,
杨世兄就不会因耳目受蒙而手足失措了,妳想是不是这样,傲霜?」

「这…」听柳凝霜这一说,不只是柳傲霜开不了口,连赵平予和蓝洁芸的心
也放了下来。事情的确如柳凝霜所言,若义塾当真是天门出资建立,义塾出来的
人都是天门在武林与官场中的卧底,眼线遍布天下,那无论郑平亚前次谋划之事
如何秘密,也绝不可能瞒得过杨干耳目,这支暗军可是秘密到连白宁枫都一无所
知呢!若真有这情报网,消息必是直达阴京常或杨干手上,但从前次赵平予随军
行动时看来,天门对此事当真是毫无知悉,否则也不必阴京常搞到差点『玉石俱
焚』,连幻影邪尊的身份都揭破了,才能迫郑平亚等人退兵,看来这真的只是自
己多虑了而已。

看大家的表情都和缓了下来,连原本惊的差点要哭出来的项明玉,小脸上都
荡出了笑,柳凝霜原提的七上八下的心登时一松。其实她对自己的看法,并不像
表面上那么信心十足,那时天门的表现确实是手忙脚乱,令人一看便知事前天门
确实对郑平亚等人奇袭之事一无所悉,但阴京常仍来得及设谋定计,硬是迫得郑
平亚等人退兵。虽说他用的手段有点儿狗急跳墙的味道,像是在前一晚才发觉郑
平亚等人的存在,终归是在事前得知此事,他到底是从什么管道知道的呢?如果
不是柳凝霜深知联军行动的不易,事前非得花上好长时间沟通联络协调,这段时
间足够让任何内应将消息传回天门,她还真有点以为那只是阴京常布出去的情报
网消息传递的太慢了而已。

突然,柳凝霜神色一动,赵平予和柳傲霜才刚注意到她的神态不对时,柳凝
霜的身形已滑到了窗外,速度之快不愧风云录留名的高手,半站起来的众人只听
得窗外墙下几下声响,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那动手的声音已平息了下去,只见
殿门开处,柳凝霜已带入了一位白衣女子,清秀窈窕,生的甚是娇美,只是眉宇
间颇带愁容,衣裳也见不少破损之处,间中甚至隐隐约约有着些血迹,上头尘沙
未袪,颇有风霜之态,显然她来此之前曾与人交过手,恐怕还是一路打将来的。

「白…白女侠?」

让白欣玉坐到了席上,喘了口气,赵平予心中千头万绪,也不知浮起了多少
个问题。她的姐妹黄彩兰与范婉香,和郑平亚结缡未久,照理说白欣玉现在该在
湘园山庄里头过的舒舒服服,怎会千里迢迢地出关到天山派来?何况以郑平亚风
头之劲,江湖上黑白两道英雄,人人都要给湘园山庄中人几分面子,她又为何一
身风尘仆仆,活像是一路边打边逃,好不容易才上了天山派的样儿?鄱阳三凤原
先能在鄱阳一带称霸,武功纵非超群绝伦,至少也有出众之处,若非白欣玉一路
边打边逃好不容易才上了天山,难免疲惫,以她的武功,柳凝霜怕也难在数招之
内擒下她来。

比赵平予还要心急,也不知白欣玉之所以到此,是不是因为湘园山庄出了事,
也不知妹子现在是否安好,蓝洁芸好不容易才能压制住自己逼着白欣玉解释的冲
动,只是面上的神情,却难保持以往的平静镇定了,那模样看的项家姐妹暗暗惊
诧,一时之间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似因着一口茶喝的太急,险些噎着了,白欣玉伸手掩口,咳了几声,震的面
上衣上的尘埃纷纷落下,这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赵…赵少侠,柳掌门,快点
准备…郑平亚带人杀来了。」

「什…什么?」

见赵平予面上浮现疑惑之色,旁边那天仙也似的柳凝霜一时不语,竟是一点
动作也无,全不像方才与自己交手时那般反应快捷,白欣玉不由得心下更急,「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总之郑平亚和尚光弘他们都在来此的路上,应该是…咳…
应该是很快就要到这儿来了。快…迟恐不及…」

柳凝霜和柳傲霜交换了个眼色,柳傲霜快步出外,身影才刚出殿,也不知她
使了什么手法,一阵钟声已轻快地响了起来。而留在殿中的柳凝霜连眉毛也没动
一下,她微微欠身,望向白欣玉,「方才情急之下,凝霜一时粗鲁,还望白女侠
恕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姑娘言明。」

「是…」见柳傲霜已发出警讯,白欣玉一口气一松,整个人差点都软了下来,
靠着蓝洁芸伸手扶住,才不致于软倒地上。她喘了口气,感谢地望了蓝洁芸一眼,
这才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从当日被赵平予救回之后,白欣玉在湘园山庄之中便颇受侧目,她原以
为是因为黄彩兰和范婉香都将嫁给郑平亚,只有自己一人例外,好像自傲得连郑
平亚都不放在眼里,这才使得旁人对自己侧目。但后来从他们的态度看来,事情
却非如此简单,白欣玉暗中观察,好不容易才偷听到他们对自己格外小心的原因,
竟是因为黄彩兰和范婉香被擒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杨逖那淫贼所污,白欣玉姿色
不在二女之下,却能逃过一劫,至今仍存处子之身,竟有流言说她是因为和阴京
常之间有默契,要当阴京常在湘园山庄中的卧底,才能脱离杨逖的魔掌,保得清
白之躯!

本来黄彩兰和范婉香与她姐妹情深,听到这消息该当为白欣玉分辩的,但也
不知是为了什么因素,黄彩兰和范婉香对这妹子,竟也是避而远之,就连平日见
到面的时候,话语之中也带着些酸气。白欣玉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两女不幸蒙尘,
清白惨遭杨逖那贼子玷污,破身之后夜夜均难逃魔爪,不只清白受辱,连功力也
大不如前,弄到必得寄人篱下,还只能做郑平亚小妾,如今看到白欣玉清白未损,
武功也无退步,一身自由,心中难免有些儿郁气,任得她们发泄也就是了。

但事情却愈传愈离谱,不只是元松等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那嘴脸愈看愈令人
火大,连姐妹那微带酸气的言语,也愈来愈令白欣玉无法忍耐,尤其当阴京常离
开天门的消息传来之后,情况更是糟榚,蓝洁茵甚至挑衅似地问她,阴京常离开
天门,是不是为了支持她的任务?那种气真令白欣玉无法忍受,若非梁虹琦刚好
经过阻止,怕她当场就要和蓝洁茵斗上一场,好封住那臭嘴。

只是事情演变至此,原本该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庄主郑平亚,却不知在忙着些
什么,老是躲着不出头,连尚光弘也是一样,尤其在大婚之后,两人更是难找,
若非蓝洁茵、蓝玉萍、黄彩兰和范婉香都常在人前现身,大家还以为初尝床笫之
乐的郑平亚沉溺于温柔乡中,不肯出来了呢!

但郑平亚既不出面,状况便更形严重,尤其蓝洁茵的火气愈来愈大,更是有
事没事就找白欣玉吵。其实白欣玉也知道其中原由:既是新婚,蓝洁茵身为妻子,
照说郑平亚陪她的时间该是最多,但事实却恰恰相反,郑平亚反倒是一入夜,就
向黄彩兰或范婉香的房里跑,也不知是二女自知清白受污,已没什么架子好摆,
还是因为两女在杨逖的淫技调教之下,男女情事方面远较蓝家姐妹熟悉而热情,
床笫之间对郑平亚特别婉转逢迎,才令郑平亚乐不思蜀,蓝洁茵既不敢因此而得
罪了相公,更加把郑平亚逼向二女怀中,这股气自然只有找两只『狐狸精』的姐
妹身上出了。

知道归知道,但这种气还是令人受不了的,白欣玉忍耐再忍耐,终于还是忍
不下去了,就在一个月前她索性留书出走,自己出来闯一闯。本以为这样至少眼
不见心不烦,蓝洁茵少了发脾气的对象,最多是另外找人出气而已,没想到对方
得寸进尺,离开湘园山庄后的白欣玉,竟然发觉自己变成了湘园山庄悬赏追捕的
对象!湘园山庄既不能回去,鄱阳一带又人事已非,眼见威震天下的湘园山庄追
缉愈来愈凶,中原之大白欣玉竟是有家难投,不得已之下她才选择到关外来。

关外之地海阔天空,湘园山庄在中原的势力再大,一时也伸不到此处来,本
来可以自由自在的白欣玉倒也不想投向天山派的,首先天山派向与天门相善,纵
然因赵平予的关系,和郑平亚勉强谈和,明说两不相帮,在湘园山庄与天门的争
斗中严守中立,但在武林中人的眼中,天山派的立场仍算较偏向天门那边,逃出
来的自己若上天山派,岂不坐实了身为阴京常内应的谣言?

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赵平予了。本来当日她被阴京常拂昏之后,醒来便见赵
平予在一旁照应三女,又将三女一路护送到郑平亚手上,照理说白欣玉对他该当
感激,不应有任何疑意的,但以幻影邪尊的武功之高,赵平予虽也是少年英侠,
当日武功已不输郑平亚多少,但和阴京常之间,仍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他究
竟是如何能从幻影邪尊手中救出三女的?如今在白欣玉心中仍是一个谜,白欣玉
虽不因此就认为赵平予与阴京常之间有所暧昧,对他却也不至于那么放心。

但当白欣玉路过兰州之时,却巧合地见到湘园山庄的几位高手在此停留。本
来白欣玉还以为郑平亚对自己绝不放手,竟派人一路追到了兰州来,心中也不知
是该气苦还是该佩服郑平亚的锲而不舍。但到后来仔细看看,那几人的行动却不
像是到兰州找人的,反而是大批购买出关需用的粮食杂物、打探关外地形天候、
搜集关于天山派的情报,就好像是给远征军打前锋的细作一般。

本来这念头也只在白欣玉心中一闪而过,以她的立场,遇上湘园山庄的人该
是能躲就躲,既发现他们来到此处,就该立时朝反方向前进,以免运气不好给他
们遇上。但心中那好奇怎么也压抑不住,到夜间白欣玉索性潜伏到那几位湘园山
庄的高手窗外,听听他们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不听则已,一听之下白欣玉不由大惊,原来郑平亚一直不愿放过天门,虽说
当日有三年之约,这段时间内郑平亚恪于信约,不能对天门动手,但换了其他和
天门有关的门派,郑平亚却是一个也不愿意放过,淫杀千里命七天和汉中派都因
此而灭,现在郑平亚的目标则转向关外天山派,只是天山派据地悬远,门下和湘
园山庄又毫无来往,不像前次对抗汉中派时一般有内应可用,虽说天山门下多女
子,『雪岭红梅』柳凝霜武功也逊尚光弘等人一筹,但郑平亚仍是特别小心,事
前就与尚光弘详加设计,还派了许多人潜伏要道搜集情报,绝不重蹈前次进攻天
门时的覆辙。

虽说心中对赵平予仍有疑意,但无论如何,赵平予当日至少曾救过自己,白
欣玉为人恩怨分明,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山派因此覆灭,何况郑平亚等人已将
入兰州,再容不得半分耽搁,她这才一路赶上天山派来示警。但也不知为何这般
凑巧,偏偏就在她要离开那儿的时候,竟给房中的几人发现了行踪,这些人都是
郑平亚精挑细选的探子,耳目警醒无比,白欣玉武功虽较他们为高,但在他们附
近,只稍一个不小心,行迹败露是必然的事,这才逼的白欣玉一路打上来



51一败涂地

「是吗?」非常深、非常深地叹了口气,赵平予闭上了眼睛,坐回了自己位
上,头垂了下来,似在想着些什么似的,垂头丧气的活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像,好
半晌才抬起头来,迎上了蓝洁芸关心的目光,「放心,我没事,只是…只是我避
了这么久,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喔…」轻轻地应了一声,在座的众人这才猜到,为什么赵平予这般年轻气
盛的人,竟是一点儿事业也不闯,躲在天山派中,整天只知享那温柔艳福,看来
并不只是因为温柔乡中太过腻人,这才流连忘返,听他的话意,赵平予之所以躲
着不下山,竟是为了避免和郑平亚的冲突。

其实以赵平予的性格,这倒也不难猜,郑平亚年轻气盛,又正值湘园山庄初
立,最想做的就是立威,偏偏当日为了全身而退,与天门有三年不相犯之约,早
憋的他一肚子气,光只靠着击毙『淫杀千里命七天』和汉中派的文仲宣,根本不
足宣泄于万一。但武林中人最重信誉,郑平亚纵使对天门再痛恨,也不敢在约期
内进犯天门或各地分堂,只能再找其余的牺牲品,若赵平予继续在武林中走动,
天晓得郑平亚那一天会脑子发热,干脆把这向来看不顺眼的师弟宰了出气。

本来以赵平予的武功,虽不及郑平亚精湛艺深,但他有『九阳脉』这等天赋,
加上连番遇合之下,内力进展奇速,招式上虽比不上郑平亚,内力方面郑平亚却
差他不只一筹,当日联军当中两人切磋时不相伯仲,若当真交手,胜败还在未定
之天。但两人之间关系复杂到无法一语蔽之,如果当真撕破了脸动手,不只是元
真子,连蓝洁芸和尚光弘都要面上无光,因此赵平予才选择退让,宁可远避天山
派,让郑平亚在中原呼风唤雨,只没想到他竟得寸进尺,一直打上天山派来。

「予哥放心,」想到郑平亚赶尽杀绝的作风,项明玉不禁心下有气,她伸手
轻按住赵平予的肩头,轻声安慰着他,「这次是郑平亚做的太过火,欺人太甚了!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好生杀杀他的气焰,你放心,玉儿一定会支持你的,嗯…师父
应该也是,我们就在这儿给他点颜色瞧瞧!」

「郑二师兄算什么?」赵平予苦涩地笑了笑,摸了摸项明玉的秀发,面上的
神色却是更形痛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予上山前武功已不输他多少,现
在又有…又有柳前辈的循循善诱,平予武功进步许多,更不会怕他…其实,平予
担心的、真正要躲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感觉得到柳凝霜微带怒意地望了赵平予一眼,只是当自己注意到时,柳凝霜
已将眼色收了回去,蓝洁芸虽不免疑惑,不知这句话到底说错了什么,让柳凝霜
对赵平予心生怨怼,可恨现在却不是向柳凝霜问清楚的时候,殿中不只是她,其
他人也都是一幅疑惑的表情,赵平予真正在躲的若不是郑平亚,那还会是什么人
呢?「予弟…若不是为了郑…郑庄主,你…你到底为什么…」

虽她一时间有些嗫嚅着,没敢把问题说的太清楚,生怕这鲁莽的发问,会让
神情低落的他更不快意,但赵平予也知道蓝洁芸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吁了口气,
似是陷入了回忆,良久良久才像提起了勇气,把话说出了口,「平予真正在躲的
不是二师兄…而是…是阴京常阴堂主…」

听赵平予这句话出口,蓝洁芸登时惊的花容变色,郑平亚的威胁已在目前,
怎么会是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一旦给在殿中的众人知道赵平予和阴京常的师徒
关系,别说齐心协力抗战郑平亚了,权衡轻重之下,也不知柳凝霜会不会干脆将
他献出去,以保免于战祸。柳凝霜虽不是会行此下作诡计之人,但事关天山派存
亡,大军压境下她更不能容许任何将天山派和天门挂勾的证据留下来,就算是平
日不屑为之的下流手段,为了天山派全门,恐怕柳凝霜也得动用个一点半点了。

看出了蓝洁芸的惊意,赵平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似在告诉蓝洁芸不用惊
骇,他自有分寸,等到蓝洁芸的神情回复了些,他这才出声,「当日在天门对峙
的时候,不知怎么着,阴堂主就似看出了平予与二师兄…郑庄主不合,话语中隐
有挑拨之意,刻意地不将郑庄主放在眼内,言谈中把平予端出来放在台面上。从
那时平予就隐隐有个想头,这或许是阴堂主的挑拨离间之计,所以从天门撤退的
时候,平予就在想,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以避免当真和郑庄主冲突…」

「你的意思是说,」白欣玉冷冷地打断了赵平予的话,咬着牙的她全身都在
发颤,话语当中有着冷冷的怒意,虽是拚命压抑,却仍忍不住那即将爆发的冲动,
泛着红意的眼中似有怒火随时可能爆发,「欣玉此来暗伏诡计,是为了在赵少侠
与郑庄主之间挑拨离间,暗伏分裂种子吗?」

听也听得出来白欣玉怒火中烧,从和两位姐妹一同进湘园山庄开始,这流言
就一直缠着她不放,逼的白欣玉在湘园山庄全无立足之地,才打打逃逃地冲到天
山派来,没想到人到了此地,这流言竟还是缠着她不放,连好心上天山派来报讯,
都会被误以为是阴京常早已安排好的行动,为的就是要制造赵平予和郑平亚之间
的冲突,便是白欣玉脾性再好,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扰着她,
弄的自己好心没好报,连简简单单报讯也为人所疑,真的教白欣玉不怒也难。

只见白欣玉浑身上下气的发颤,连案上的茶水也在杯中轻声作响,一脸强抑
的怒气,只要赵平予一个应对不好,立时就要将她气走。这也难怪她敏感,这样
的事困扰了她这么久,连现在离开中原,到了关外,还得为同样的谣言所困,白
欣玉自气的浑身是刺,一触着就忍不住跳起来。

「不是这样的,」似很疲惫地摆了摆手,赵平予摇了摇头,「平予相信白女
侠与阴堂主之间绝无联络,也相信白女侠此来,绝非阴堂主所命。如果白女侠当
真是阴堂主所委的细作,事情还好收拾一点…就因为白女侠未受阴堂主之命,完
全靠自己的心意前来,问题才变得无法解决…」

「可…可是…」

「先让平予说完,」举起了手,制住了蓝洁芸的话,赵平予清了清嗓子,继
续说明,「那一次巧合之下,正好碰上阴堂主为白女侠的两位姐妹…嗯…这个…
运功逼出异物,那时躲在林中的平予心想,这正是个救人的好机会,阴堂主就算
再厉害,总比从天门里头救人来的方便吧…」

听到这儿,白欣玉俏脸一红,那日的景象她也是历历在目,黄彩兰与范婉香
一身轻纱,原就不比赤身裸体好生多少,阴京常运功为她们迫出体内杨逖的精液
时,又为了不沾染衣物,让两女罗衫半解,景色之香艳旖旎,连她身为含苞未破
的女儿家,想着都要脸红,更何况是赵平予这左拥右抱,妻子尽是美女的汉子呢?
那日之事是为了黄范二女好,是以白欣玉不好出面阻止,但若让黄范二女知道,
除了阴京常和她以外,还有人躲在林中饱餐秀色…那种后果她可真不敢想呢!

羞虽是很羞,但白欣玉的小耳仍竖了起来,她知道接下来赵平予就要进入正
题了。方才话中她虽没有明说,但赵平予也不笨,光从她言谈之中些许的吞吐之
貌,也该知道自己对他当日从幻影邪尊手上『毫发无伤』地救出三女心中存疑,
接下来就是赵平予的解释了,「没想到运功完后,阴堂主便点了白女侠穴道,把
平予从林中唤了出去。平予本来心下叫糟,以他的武功之高,平予要暗中救人都
是千辛万苦了,这下又被他揭破形迹,别说救人,恐怕连要逃都难,没想到…」

见白欣玉的注意力全集到了自己身上,赵平予苦涩地笑了笑,接了下去,「
没想到阴堂主二话不说,平予甚至连话题都还没挑起来呢,他就要平予平平安安
地将三位姑娘送回郑庄主那边。本来平予也想,天底下那里有这么好的事,但平
予本来就为了救人而去,既能不动手就达到目的,又何必跟幻影邪尊过不去?反
正当真打平予也绝无胜机,乖乖照他的话做或许还会好一点…」

「后来平予虽然在心中苦思,不晓得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黄范两位姑
娘虽说形貌委顿,但白女侠清醒之后,并无异状,依她们体内脉象,也不像被暗
下了毒手,是以平予心中虽是疑惑,仍然将三位姑娘送到了郑庄主那边。」赵平
予笑中更苦,「教平予怎么想得到?阴堂主的诡计竟就在其中!两位姑娘白璧蒙
垢,仅白女侠全身而退,就因为他什么话都没说,连伤都没有地送回三位,才更
启人疑窦,虚实之间,反而让湘园山庄内部分裂,好给他挑拨离间的机会…」

本来还没有想到这么深刻,赵平予这话对白欣玉来说,直是醍醐灌顶!本来
白欣玉武功虽是不弱,但湘园山庄这些日子以来招兵买马,收罗了不少好手,以
她的武功其实根本走不到这儿,但中伤白欣玉的流言流传虽盛,却仍有些人不愿
轻信,千里逃亡之中她颇受人暗中松手之惠,才能勉力撑持至此。那时白欣玉还
在心中感激,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天下总还有几个人脑筋清楚的,却没想到阴京
常竟然连这点都计算在内!除了一句老谋深算之外,她还真找不出第二句形容。

「那…那赵少侠所说欣玉此来,就代表着阴堂主的威胁来到,又是什么意思?」
听赵平予这番话,知道自己为阴京常所算,偏这『算计』又算的她全无感觉,若
非听赵平予深入剖析,光靠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方才胸中的气火虽已
慢慢平息,但白欣玉心中却难免仍有疑惑。

「其实…无论白女侠来不来都一样。」赵平予言谈之中,颇有些意兴萧索,
再怎么逃也逃不过阴京常所算的天罗地网,也难怪他有这神情,蓝洁芸见赵平予
如此消沉,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希望带给他些许温暖,「白女侠若
久留湘园山庄,可以让湘园山庄内部纷争;若白女侠离开了,郑庄主便会把目标
摆到平予身上。阴堂主从开始设的就是连环套,便郑庄主不怀疑白女侠为何能独
善其身,不为杨逖所污,也会怀疑平予是如何毫发无伤地从幻影邪尊的手中救人,
便是湘园山庄不因此而乱,战祸也迟早会延烧到平予身上来,正好给天门重建战
力的时间。」

「这…这倒是很有可能…」本来对赵平予的分析,或还有三分疑意,但才刚
刚听到赵平予对阴京常『心狠手辣』的评语,在情在理均无话可说,柳凝霜不得
不承认,阴京常确实是这种为了帮天门争取片刻的喘息时间,不惜牺牲一切的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也没办法…」

见柳凝霜闭目沉思,似是在考虑着什么,白欣玉正想发问,突然之间两个天
山派的女弟子冲了进来,满脸是汗,紧张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一进殿便瘫了
下来,「不…不好了,掌门,湘园山庄在山前只是佯攻,他们的真正精锐由…由
郑平亚率领,已从后山的小路杀上来了!」

听这消息,不由柳凝霜脸上不变色,这一声东击西之策确实狠辣,要论实力
天山派确实不如湘园山庄,既受突袭,必是倾力以赴,便难防另一支队伍的突袭。
郑平亚本身武功也不弱,光从他当日武功与赵平予各有短长来看,若光这人面对
自己,自己虽是必胜,怕也要花上不少功夫,无法应援柳傲霜的战线;若郑平亚
这一队人马中有尚光弘之类的高手,光靠自己恐怕还未必挡得住这波奇袭呢!到
时候柳傲霜所部前后受袭,那里还挡得住湘园山庄高手如狼似虎的攻势?

「柳前辈,」咬了咬牙,赵平予站了起来,该来的终归要来,自己终是躲不
掉,既然如此就上场吧!总不能打都不打就先认输,「情势已急,平予请令到后
山去,先挡郑庄主一阵再说。」

「只好这样了,」望向赵平予的目光极为复杂,其间也不知掺了多少难以明
白的情绪,柳凝霜点了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赵少侠去吧!千万小心,挡不
住就先回来,千万不可恋战。」

怎…怎么会这样?看着面前赵平予和郑平亚身影纷飞,正自斗的热烈,两边
项家姐妹和湘园山庄的高手各自为己方加油,呼声不断,连向来平静的天山一带
也弄的声嘶力竭,活像市场一样,冷眼旁观的蓝洁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手心捏着一把冷汗,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本来当看到了对方的阵容时,蓝洁芸心中就不由得一跳,湘园山庄这边由郑
平亚亲自领军,她和赵平予都是知道的,但蓝洁芸本想前边既是湘园山庄的佯攻,
敌方的主力该放在这边,向来善待赵平予的尚光弘应该也在郑平亚身边,没有想
到在郑平亚身后押阵的,却是风云录中的『铁臂神』骆飞鹰,另外两位前辈梁虹
琦与尚光弘竟是不见影迹,恐怕是到了前阵去做佯攻吧?

这样下去可就不妙了,蓝洁芸一边在心中筹思因应之道,一边听着赵平予和
郑平亚一言不合,立即便大打出手。本来『流云剑圣』尚光弘与赵平予向来处的
不错,如果他在这儿,虽不致于两边罢兵修好,但总归有说话的空间;但换了『
铁臂神』骆飞鹰便大为不妙,他力大无穷,所用是其重无比的『百斤定山戟』,
为人也是粗犷豪迈,对心思深重之人向来最不喜欢,连和尚光弘都是不打不相识。
赵平予深沉多虑的性子,在尚光弘的义兄弟当中,最不合他脾胃,将他放在这儿,
明摆着尚光弘打算让郑平亚放手施为,对赵平予再不留手,这用心岂不令蓝洁芸
为之惊惧?

更教蓝洁芸担心的是,当年两边分别之际,一个内力深厚、一个招式灵活,
赵平予和郑平亚的武功原还可以互别苗头;上了天山派之后,赵平予获柳凝霜藉
切磋武功之名授艺,天山派的雪梅剑法,在赵平予手中已有七八分火候,再加上
他修练《梅花三弄》秘籍,内力运使方面更加得心应手,武功较当日上天山时进
步可谓不少,这回再战郑平亚,便是不胜也该在伯仲之间。

没想到两边当真动手之际,情形却是大出蓝洁芸意料之外,郑平亚手中长剑
运使如飞,『羽翼剑法』的诸般巧技绝学如臂使指,运用的炉火纯青,逼的赵平
予处处缚手缚脚,光是接下郑平亚长剑的诸般杀招就已经耗尽全力;加上『雪梅
剑法』虽是轻灵巧妙,但在招式灵动方面『羽翼剑法』却要更胜一筹,郑平亚手
中用的虽非羽翼剑这神器,但对上赵平予却是招招凌厉巧妙,迫的赵平予毫无招
架之力,没过四十招战况已变成了一面倒,赵平予只余苦苦支撑的份儿了。

眼见赵平予在招式上棋差一着,被郑平亚克的手忙脚乱,根本发挥不出内力
悠长的优势,蓝洁芸心中暗自担心。其实这也非意料外事,在赵平予给柳凝霜倾
囊相授的时候,郑平亚也不会闲着发慌,身负血海深仇的他,在练功方面比之赵
平予只勤不惰,武功进步自是一日千里。加上两边的师父虽都倾囊相授、毫无保
留,但两边虽都名列风云录上,可原本尚光弘武功就胜柳凝霜一筹,郑平亚受尚
光弘传艺的时间又早于赵平予,双方相较之下,郑平亚自占着较多的优势。

再加上…想到此处,蓝洁芸脸儿不由一红。从参加完郑平亚的婚礼回山之后,
赵平予整日沉醉温柔乡中,以修练《梅花三弄》体会的诸般技巧,夜夜弄的几位
美娇娘神魂颠倒,甚至连和柳凝霜都上过床。靠着秘籍奇诀之助,这般纵情云雨
声色,虽没把赵平予淘虚,内力方面反而更有补益,但相较之下,练武的时间却
比郑平亚要少得多,加上他与柳凝霜发生关系之后,两下颇有些相互回避的味道,
这段时间更不可能好好练功,郑平亚却是毫不懈怠,两边差距自然就更大。

想到这儿,蓝洁芸这才弄清楚,方才在殿中柳凝霜为何对赵平予神色微带嗔
怒之意,她原还以为柳凝霜突地想到两人的云雨之事,这才没有好脸色对他;但
现在仔细想想,那时柳凝霜面上并无羞意,只是纯粹的嗔怒,又时值柳凝霜出殿
外擒下白欣玉的当儿,蓝洁芸这才了然,原来柳凝霜气的是赵平予的武功竟不进
反退-原本以他的修为,就算反应不像柳凝霜那般迅快,但赵平予功力深厚,白
欣玉在外窥探,照理说该瞒不过他的耳目的,赵平予竟连白欣玉摸到了近处都一
无所觉!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注意,而是因为武功上的修练疏懒了,以致耳目也没
以往那般灵动。

眼见郑平亚招式愈递愈快,身影犹如青龙入海,灵动已极,只余防守之力的
赵平予躲闪之间渐渐避不开他的猛攻,身上已出现了好几条伤口,只是没伤到要
害罢了。其实赵平予也知道要比招式灵活,自己恐怕差郑平亚一截,是以出手之
间拚命在寻找内力硬拚的机会,这才是赵平予的致胜之机;无奈郑平亚也似知道
此事,招式身法愈来愈快,竟是一点硬拚的机会都不给他,虽是占了上风,却仍
保持着小心谨慎,宁可收招重来也不硬接硬架。也幸好如此,赵平予才能撑到这
个时候,若郑平亚不是这般小心谨慎,错过了不少致胜的机会,怕赵平予早在他
剑下重伤了。

眼见赵平予败势已成,郑平亚一声欢啸,长剑径走偏门,一招『江湖沉浮』
刺向赵平予左臂。这一招若是得手,赵平予虽不致断臂重伤,也要他血溅五步,
两边胜负立判,眼看着这讨人厌的家伙已是再无胜算,郑平亚心花怒放,不由得
喜上眉梢,差点得意得要当场大笑出来。

被郑平亚前面的几剑逼的眼花缭乱,身不由己地退了两步,等到赵平予来得
及反应时,郑平亚手中长剑幻发数个剑花,距他左臂已不足半尺。眼看着要避也
没法完全避开,便是竭尽所能,也只能让臂上伤口浅短些,赵平予把牙一咬,竟
是不躲不闪,手中长剑运力硬磕,竟硬生生地破入郑平亚的剑风之中,长剑毫不
带花巧地直击郑平亚胸前,一幅打算硬拚个生死的格局。

眼看胜券在握,没想到赵平予竟来这么一手,摆明了是想牺牲左臂,与自己
分个生死,郑平亚不由得一惊,他武功虽是高明,日夜练习从不间断,又受尚光
弘这等明师授艺,武功已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但终究欠缺交手经验,这般狠命打
法前所未见,一惊之下方寸大乱,竟顾不得继续深入伤他左臂,捏着剑诀的左手
戟指点向赵平予剑脊。这一招他使来虽快,旁观的骆飞鹰却看得不由皱眉,这招
下去郑平亚虽能暂解眼前之危,却已攻守易势,若赵平予趁此机会大举反攻,主
客易势之下,只怕郑平亚至少要有一段时间手忙脚乱,至少要十来招后才能重组
攻势。

只是连骆飞鹰这般高手也没想到,赵平予眼见招式变化是拚不过郑平亚了,
他若非一时得意忘形,自己也未必找得到这硬拚的机会,再到后头郑平亚可未必
会再给自己扳回来的机会,良机稍纵即逝,他又怎可能放过?只听得场中一声哼,
郑平亚身影飞退数步,跌回了己方阵中。

方才那下交手快如兔起鹊落,除骆飞鹰外场中还真没几个人看得清楚,眼见
郑平亚变招相迎,赵平予竟干脆弃下长剑,一指弹向郑平亚左手。本来两人都是
右优左劣,郑平亚以左手对赵平予右手,已算吃亏,加上赵平予内力修为还在郑
平亚之上,这一下相击郑平亚自占不了优势,若非赵平予自己也是临时变招,蓄
力未足,怕这一下交击郑平亚还不只是被击的踉跄跌退而已。

眼见场中人影分开,就在双方都还来不及反应的当儿,蓝洁芸一声娇叱,纤
手在项家姐妹身上推了一把,流云双袖齐出,已在纤手中捏的生热的几支袖箭直
袭向身形飞退、眼见再无还手之力的郑平亚,同时她已滑到了赵平予身边,伸手
搂住了他的腰,带着赵平予向后飞退,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是事先习练过
好几遍的模样。等到反应过来的骆飞鹰一伸手,手中长戟将袭向郑平亚的几支袖
箭拂落在地的时候,蓝洁芸、赵平予和项家姐妹的身影早已经消失无踪了。

一头雾水地随着引路的柳凝霜迅速前进,白欣玉边走边注意着四周,只见众
人愈走愈是偏僻,一语不发的柳凝霜愈走愈快,原本想发问的项明玉连口都还没
开,已被蓝洁芸飞去的眼光阻住了说话;而另外一边赵平予和项明雪推着满载着
干粮清水的小车,也是一语不发,只是紧跟着前头的柳凝霜,甚至连问都没问要
到那里去。赵平予刚在郑平亚手下吃了场败仗,心上颇受打击,一脸阴霾,一时
无话可说倒是可以想见,连那天真可爱的项明玉都瑟缩着不敢随便向他撩话,可
蓝洁芸这些人却是二话不说地便随柳凝霜走,连问都不问一句,这就教白欣玉有
些无法认可了。

尤其更教白欣玉无法想象的是,她才和赵平予等人一同入殿,便见柳凝霜和
另一位白衣女子等在那儿,身旁还备着小车,车上满载干粮清水,便众人一起使
用,节省着用也可撑得一两月,光看柳凝霜的神情,就好像正准备着等赵平予一
回来,立时便要远行般,对于现下的战况连句话也不说,甚至没问赵平予和郑平
亚一战的结果。虽说光看赵平予进来时一脸寒霜,完全看不出一丝振奋的模样,
也可看出必是吃了亏,但他终究是为天山派出战,身上还带着好几道伤口,身为
掌门柳凝霜竟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一幅赶时间的样儿转身便走,这美女掌门也
太忍人了吧?

见柳凝霜领着众人转入了一个山洞之中,走着走着竟是柳暗花明,一个转弯
后众人原已习惯洞中阴暗的眼儿都不由得瞇了起来,好久才恢复正常。一恢复正
常的白欣玉立刻发现,随她而来的众人或是揉眼、或是瞇目,除了赵平予和柳凝
霜两人之外,竟似没一个人曾来过这儿。

柳凝霜也不打话,娉娉袅袅地走到了一方石壁之前,伸手咬破了指尖,将一
缕血丝抹在石壁当中那嵌的严严实实的石碗上头,随即听得一阵轻响,那石壁竟
轻缓地滑了开来,带起的声音是那般细小,若非白欣玉早感觉到其中必有机关,
特别用心去听,怕还听不出石门开启的声音哩!

领着众人走入了石门,门中真可谓别有洞天,虽是久未开启的秘室,却是一
点无气闷之感,四周洞壁上嵌着的夜明珠,正在洞中大放光明,映的此处纤毫毕
现;这石室当中无甚摆设,只当中一块足可供两三人躺卧其上的大石较惹眼些,
但光看除进来那一面外,其余三面壁上均有门扉,便可知其中必有隐情,此处也
不知是天山派隐藏不为人知道秘道还是宝库什么的呢!

见众人都走了进来,本来领先在最前头的柳凝霜转回了头,缓步走到了洞门
旁边,在一块隐蔽之处按了几按,只听得那若不可闻的机关声再起,原本已隐入
洞壁的石门又缓缓滑出,慢慢地将来处的门户封闭了起来。那石门滑出的动作极
慢,远不如开启时隐入洞壁那般迅快,柳凝霜立在门口,直到那巨大的石门已滑
过半,将外头的光线遮掉了大半,这才转回身子,面对着众人。

看到柳凝霜的行动,但白欣玉心中却不得不暗自有气。柳凝霜将他们带到此
处,无非是要他们暂时隐藏于此,再不去管外头的战斗,连粮食清水都带了不少,
一幅准备在这儿待上好长一段时间,一直等到风头过去,再无危险时才出来。无
论如何妳柳凝霜也是一派掌门,还是名列风云录的绝代高手,自己的门派遇上危
险的时候,头一个想到的竟不是如何御敌,而是带着他们钻进密道逃生!虽说事
不关己,但想到被柳凝霜丢在外头不管的门人弟子,真教白欣玉不怒也难。

眼儿一飘,旁边的项家姐妹轻扶着赵平予,似是整颗心都光顾着照顾刚吃了
败仗的他,而蓝洁芸则是神色复杂,白欣玉可以打赌她心中必也想到自己的想法,
只是蓝洁芸为人较为厚道,没有将心中所想形之于色而已。不过自己可不像赵平
予、项家姐妹和蓝洁芸等人一般,曾受过柳凝霜的照顾,以她这般只顾自身,一
遇危难便连门人弟子都丢在一边的作风,要白欣玉对她有好脸色,可说比登天还
难!若非感觉到蓝洁芸飘过来目光中的求恳之色,白欣玉还真想当场爆发呢!

「大伙儿在这儿好好待着,那边壁上有经秘道下山的详细图解,此处门户仅
掌门人晓得,等门户封闭之后,郑庄主他们再大本领也不可能进得来。」她指了
指那小车,「这些…原本是凝霜准备着那一天有了空,再进来闭关静心钻研师门
武功之用,没想到现在却…刚好派上用场。等到风声小些,大伙儿再从秘道下山,
就可以不引起湘园山庄那些人的注意,平安离开此处。」

「可是…」

微微摇头,打断了蓝洁芸的说话,「时刻无多,先听凝霜说完吧!雪儿、玉
儿,你们都已经是平予的人了,要乖乖地跟着他,千万别淘气,尤其是妳玉儿,
都已经嫁人了,别还像以前那般小孩子样儿;她们两个都还是孩子,雪儿向来内
向,不大爱理人,玉儿则是稚气,完全不像为人妻子的样子,尔后还得请洁芸妳
多加照拂她们了。」

「至于雪姐姐嘛…对不住,凝霜原希望能让妳安居于此的,没想到现在却…」
眼看柳凝霜的目光飘向那白衣女子,白欣玉这才注意到,那女子神态之美,和柳
凝霜竟可说是各擅胜场,自己一路上光顾着在心中怨怪柳凝霜,竟是一点儿也没
注意到。那白衣女虽是一身粗布麻衣,衣着上头全没半分装饰,但光看她容貌神
色,美若天仙、艳如桃李不说,神态之中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轻亵的高贵意态,犹
似下凡仙女般圣洁无匹,「对不起,平予他们…得要拜托妳多加照顾了。」

突然之间,原本神气委顿,似是软的再也站不直的赵平予猛地弹起身子,扑
向前去,这一下发难之快,令心中全没准备的白欣玉吓了好大一跳,旁边的项家
姐妹也惊呼出声。但他动作虽快,柳凝霜的动作却是更快,赵平予还没扑到她身
前,柳凝霜纤腰一扭,整个人已从那将近关闭石门的微隙中滑了出去。在她说话
的当儿,石门已将近合拢,连柳凝霜的绝世轻功,又是早有准备,覤准了时机,
也差一点就难逃被石门夹伤之厄,现在才赶上前去的赵平予更不可能冲出洞外,
只能看着那石门一分一寸地慢慢合拢,无论他怎么伸手去推,再怎么用力都无法
撼动石门分毫。

「前辈…」不只是赵平予,连蓝洁芸也扑了过去,只是石门虽尚未完全关闭,
留下的空隙却是连手臂也再难伸出去了,只能看着柳凝霜那苦涩的笑意,在门缝
中缓缓消失。她那轻柔的声音缓缓传了进来,却像是表明了石门的阻隔一般,声
音愈来愈低、愈来愈轻,「凝霜是天山派掌门,天山派有难凝霜自当以身殉派。
白女侠,妳千里上山报讯,凝霜在此多谢妳了。至于你,平予…」柳凝霜的声音
低了下去,再入众人耳中时,那声音已是极勉强才能从缝隙中钻入,「凝霜武功
原就不如尚光弘,所以你便是练功不辍,也难敌受艺于他的郑平亚,这…并不是
你的错…听我一句话,平予…若这回天山派当真难免灭派之厄,除非你武功突发
猛进,已突破雪梅剑法的瓶颈,直到能够胜过雪姐姐,否则千万别起报仇之念,
这件事…凝霜就请雪姐姐多多费心了…」

「前辈,前辈!回来啊,前辈,不可以…妳不能一个人去…」握拳猛搥着那
石门,奈何石门实在太厚太重,赵平予内力虽修为深厚,在这大石门前却如蚍蜉
撼树一般,任他如何努力也全然不为所动,只能任得石门无情地将他和柳凝霜分
隔两地,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形影,满石室中只听得赵平予边喊边
出力搥门,声音中渐渐冒出了哭声,一直到蓝洁芸和项家姐妹硬是将他从石门前
拉开,按住了他血流不止的双手时,赵平予带哭的声音仍在石室当中回荡着。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会这样的…为什么…」

见赵平予如此悲伤,犹似小儿般的哭闹不休,蓝洁芸虽也心下震撼,彷佛心
中空了好大一块,一时间那难以言喻的悲伤,险些令蓝洁芸整个人都茫了。柳凝
霜在她心目中的份量,绝不比赵平予少上多少,但她曾是威震一方的蓝家之主,
遇事经历远胜赵平予许多,心中虽痛却深知现在绝非哭闹不休的时候,这秘门的
开启方法虽是天山派不传之秘,但也难保柳凝霜以外的人知道这秘门的确实位置,
加上湘园山庄收罗许多高手,其中难保没有善于开启机关秘门的奇人异士,如果
由着赵平予继续在石门前呼天抢地,给人循声发觉了此处,那柳凝霜的牺牲岂非
白费?

轻轻地按住了赵平予的手,蓝洁芸拚着全力,才能保着声音平静,不至于让
心中的颤抖从声音中浮现出来,「门已经封死了,再怎么样也不能从里头打开,
你先安静下来好吗,予弟?」

「不,妳骗我!一定可以…一定有路可以出去的…」狠狠地把蓝洁芸的手推
开,气急攻心之下,完全不像以往将蓝洁芸珍重如宝,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的样
儿,赵平予发狂一般地想找出破门而出的办法,他内力深厚犹胜三女,疯狂之下
力气更是奇大,项家姐妹和蓝洁芸三人合力,也要拚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将
他架了开来,「放开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帮柳前辈一把…」

「来不及了,」一身白衣的雪青仪在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低首垂目,娴静
的宛如打坐入定一般,声音却显得平静无波,彷佛并不是在劝解一个气急攻心、
十分情绪化的孩子,而是平常说话一般。也不知是否『慈航诀』的影响,她原本
意态便圣洁无瑕,这一端坐更有如仙子下凡般,圣洁清皎,令人不敢亵渎,「凝
霜已去得远了,何况…若是有你在旁,事态反而更不好收拾。」

「妳…」雪青仪平静的话声,似有股平静的力量,勉强震住了洞中众人心中
的激荡,令原本惶急不下于赵平予的项家姐妹心中一惊,那在胸中挣扎不休的诸
般情绪,暂时是遏止了下来;但赵平予给那平静无波的话一激,怒火非但没平息
半分,反而怒焰更炽,气的差点要扑向石上端坐的雪青仪,蓝洁芸吓得赶忙抓住
了他。虽说项家姐妹听得一头雾水,但蓝洁芸的江湖经历比她们合起来都多,此
刻强抑住心头的震颤,半复清明的神智立时便猜到了雪青仪话中之意。

这回天山派的对手不是黑道强徒,而是湘园山庄这等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一方
豪杰,虽已兵戎相见,仍有讲理的空间。何况湘园山庄此次来攻天山派,能找出
的理由也不外数端:不是说要追捕白欣玉这天门细作,才千里迢迢杀到关外来,
就是硬栽赵平予也是天门驻在外头,由阴京常亲自联络的眼线,而白欣玉在两位
美姐姐都失身于杨逖这好色淫贼的情况之下,仍能保冰清玉洁之躯,赵平予不费
吹灰之力,就从阴京常手中救出三女,这嫌疑确实也不是口舌可以辩清的。

本来郑平亚的如意算盘,就是明说赵平予和阴京常之间有条件交换,是以要
抓他出来辩个明白,白欣玉留书出走,虽是坐实了天门细作的嫌疑,却无人敢保
证她会那么刚巧地上天山派来,若非湘园山庄先行进驻兰州的人员发现了她的行
踪,怕郑平亚还没想到她也会在此哩!不过两人既会在了一起,对郑平亚而言却
是天上掉下来的收获,若抓到两人在天山派会面,这次出击可就名正言顺了,怪
不得他赶这么急,白欣玉前脚才上天山派,他带领的人立刻就打到了天山脚下!

在这种情况下,若赵平予和白欣玉如蒸发一般从天山派中消失,柳凝霜自然
就有和郑平亚等人论辩的空间,郑平亚等人格于武林规矩,想要胡来也有个限度
;即便郑平亚等人以武自恃,连听都不听柳凝霜的辩解,便竭力狂攻,硬是要让
天山派就此覆灭,也不过是和原有的状况一样而已,照这么看来,赵平予和白欣
玉等人躲入秘室,对柳凝霜而言是福非祸,至少有转寰的空间。

但现在再怎么有理有据的论辩,都入不了赵平予的耳朵了。在他脑中现在只
回荡着一个想法:若非自己练武不够努力,以致于技不如人,挡不住郑平亚等人
的进侵,使得原就势弱的天山派两面受敌下再难抗拒湘园山庄的攻势,柳凝霜也
不用拚命为自己等人安排退路,等到把他们都送入安全之所后,才回到同门身边
抗敌。在她拚命对抗郑平亚的时候,自己竟躲在安全的地方,等着风声过后才逃
走,这样的自己岂对得住当日倾囊相授,简直将自己当成了徒儿的柳凝霜?

掺杂着愤怒、悲哀、拒绝接受和自我厌恶的叫声,冲破了雪青仪平静的语音,
在洞中继续回荡着,声音当中的力道虽大,却显得如此无力,「不…不可能是这
样的,她…根本不能单独去应付他们…差距实在太大了…我们都应该留在她身边
的,不是吗?就算…就算帮不了她挡住他们,至少也…至少也可以对付几个虾兵
蟹将,解决得一个是一个,是不是?洁芸,妳回答我啊!」

「他还在那儿吗?」

「嗯…」将手上的食盘放了下来,上头的食物饮水都还满满的,完全不像动
过的样儿,蓝洁芸叹了一口气,眼儿忍不住已转向了赵平予躲在其中的那个石室,
此时的她真不知该怎么面对面前的雪青仪才是,「都已经第三天了,他再这样滴
水不入口…怎么可能撑持得住?哎…」

见蓝洁芸满面忧心,雪青仪微微一笑,「让他去吧!该难过的时候就不该强
颜欢笑,要痛就要痛到极点,再狠狠的清醒过来,没尝过痛苦滋味的人,永远不
知道这世间是怎么回事。赵夫人妳放心好了,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从深深谷底
爬将上来,他的武功才能更进一步,这是凝霜留给他的考验,她就是因为知道赵
少侠一定撑得下来,才会选择独自面对湘园山庄。湘园山庄远征关外,势不能久,
更不可能在天山附近详细搜查,妳现在该做的不是为他担心受怕,而是想个办法,
看要怎么走出此地,凝霜留下来的食水,未必能撑得了多久,毕竟我们有六个人
啊!」

虽知雪青仪所言切中窍要,但无论如何,蓝洁芸总是没法放心去做自己该做
的事,她的一颗心总悬在赵平予和柳凝霜身上,率领势孤力弱的天山派力抗湘园
山庄,不知道柳凝霜现在究竟如何了?再加上赵平予从被迫与柳凝霜分离开始,
便一直身处于与以往大大不同的状态中,相较现在的情形,蓝洁芸甚至还希望他
像刚和柳凝霜分开时那般痛楚嚎叫呢!现在的他一个人躲在石室当中,动也不动、
一语不发,简直像变成了个石雕像,那冷澈的空气,在他四周筑起了一道冷漠的
墙,连向来娇痴天真的项明玉,到了赵平予身边也忍不住打着寒噤,什么话都说
不出口来。

虽说师徒情深,但女子遇上了这种事,反而会比没用的男人更快回复理智,
项家姐妹一开始虽也难受,一整日食不下咽,除了没有哀叫哭泣外,并不比赵平
予好上多少,但到了第二天,两人已慢慢开始回复正常,倒是蓝洁芸一方面心系
赵平予,又放不掉对柳凝霜的思念,另一方面她又是赵平予的正室,论见识甚至
远过赵平予,众人中除雪青仪外,就数她阅历最深,所有的责任一瞬间全落到了
她的肩上,这般强烈的压力,让蓝洁芸一时没法儿适应,这几天真的颇有些手足
无措,倒是给雪青仪看了笑话去。另一边那向来直率的白欣玉,从进洞之后却是
反常的沉默,神态甚至看来还有些哀伤和自责,默默地协助蓝洁芸处理一些事情,
倒还算是个好帮手。

见蓝洁芸虽在口头上应和着自己,也当真强打精神,和项家姐妹与白欣玉研
究着洞中石壁上所绘的秘洞路径图,但言谈之间,眼神总情不自禁地滑向赵平予
所在的石室当中,完全无法专心,项家姐妹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到那儿去,再加上
白欣玉的沉默是金,这四个身负研究情况重任的人,往往研究研究就研究到了没
有声音,直到也不知那个人不小心动了一动,弄出了点声响,才把其余人从恍神
当中拉了回来,继续研究,雪青仪不由得暗叹,这样下去什么都做不了啊!

「赵夫人,」看蓝洁芸等人芳心都关注着石室内的赵平予,始终没法子专心
研究图形,惟一没有那么关心赵平予的白欣玉又太过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有一种居于听话跑腿地位的气氛,根本不怎么发言,雪青仪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这不叫研究,只是浪费时间。在蓝洁芸也不知第几次走神之后,她才将她招了过
来,「赵少侠那边,让青仪去想办法…虽然强自振作一定要靠自己,但青仪想…
该可以推他一把。只是…只是青仪所想的办法,或许让赵夫人妳难以接受…」

「这…」听雪青仪轻声在耳边说明她想采取的方法,蓝洁芸微微一怔,她望
了望雪青仪那平静如水的面孔,思索良久,一咬牙,「没错,看来…只有这办法
…只是…只是委屈前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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